爱上青鸟

她总说我是一只鸟，一只穿着绿色军装的鸟，捉不住，也养不好。

那一年我二十四岁，她十九岁。是她先爱上我的。那个身材瘦小，不是很引人注目的她先爱上了我。

记得那年冬天她去火车站接我，一身淑女装扮，黑色围巾配上甜蜜蜜的酒窝也是让我心动过的。

说实话，我心里是有个人的，那个女人辜负了我，我才选择和十九岁的她在一起，这个她开始是不知道的，我隐瞒的。但她却很爱我，后来知道了，她也是一如既往地爱我。

每次我们在一起吃饭，她总是要把自己的半份分给我。她一直说自己胃口不好，吃不下，其实到后来我才知道，她害怕小气的我不愿意买第二份给自己，害怕我吃不饱。记得有一次我们去吃饺子，我们各要了一份，我很快便吃完了，她便慢下来了，把剩下的饺子推到我面前来，我以为她吃饱了，就继续吃起来，她便东张西望起来，我才意识到，她可能没有吃饱，我把剩下的夹给她并说明自己吃饱了，她才迅速把剩下的饺子吃了。当时我眼睛有点酸涩了，是我跟她说过，我不能乱花钱的，剩下的攒起来的钱都是要作为彩礼钱送给她们家去的。所以她就很天真也很认真。

她从来没有问我要过一件礼物，姑娘们谈恋爱时所能收到的惊喜她都没有，通通没有。其实，我不是个小气的男人，我之前也给女友买过礼物的，虽然说不上什么奢侈品，但足以满足那个人的虚荣心了。可是我给十九岁的她，那个像花朵一般美丽又单纯的她什么都没有。她的东西都是自己买的，她总爱说自己要自立更生，不能在结婚前花男友的钱，她每次这样说的时候，我都觉得她很傻，竟不去深思本质的问题。说到本质，那就是我不够爱她。

那次我摔伤了腿，整整一个月不能自由活动。当时她知道了，哭了好久，我现在还记得那傻瓜说过的话。她很坚定地说“你的腿如果好不了，我会照顾你一辈子的！”我被这个年龄还小的姑娘的真诚和不弃打动了。我第一次为爱情中的感动留下眼泪。

她很爱哭，但她哭的时候从来是没有声音的。我修车，满手的油，满手的伤，肩膀上也被车蹭伤了，鲜血直流。她问我怎么不及时回消息，我便如实跟她说，她在电话那头久久地没有声音，她在啜泣，但又怕我听到。她在那边哭，我在这边哭。我挂掉了电话，她也没再打过来。那天晚上她没睡好，她说她梦见我又受伤了，醒来之后就再也没有睡着。

我们总是聚少离多。她在读书，我在部队。每年见面不到三次，每次见面都匆匆忙忙的，逛一会，睡一晚。每次我们睡在一起的时候，她总是有好多话说，吵的我难以入眠，我真想一巴掌拍死她。我把她推到一边，自己呼呼大睡起来，震天的打呼声我才不去管她。可是也还会被她扰醒的，她的小手一直摸索着我的扎满胡茬的脸，然后很满足很幸福的把脸贴在我的脸上来，那时候我竟然没有一丝温情。我想我可能是疯了，我总会推开她的手，呵斥道“好好睡觉！”可是直到现在，我才能体会到她一年内对我深深的思念，全寄托在温情的抚摸上。她凑在我耳边的每一次轻声细语都是对我无尽的依恋与思念。

她偶尔也会发脾气，说一些让我愤怒的话，当然，我也会十分过分地对她，比如用练功的拳头捶她的肩膀、大声吼她，可是要说的她就算嚎啕大哭着也要说完。

        她会说起我心里放不下的那个女人。有一次她是这样说的“你她妈的就是放不下她，你心里只有她，没有我，没有我！”她使尽浑身力气哆嗦着，哭嚎着说完，然后缩在角落里。我想哭，但是忍住了。我没有过去抱她，也没去哄她。她就在那边啜泣，我洗完澡，拿起手机看快手，搞笑的段子来了，我把她拽起来，让她看，不一会，那个傻瓜又笑了，真是个傻瓜，好似失忆的患者一样，依偎在我怀里那么天真。饿了，就又抬起头来问要吃什么，我便下床收拾好等她出去吃饭。

那条路，我们走过好几次的路，窄窄的，两旁是小的店铺。其中有一家清真饭店。他们家的烤肉很好吃， 她喜欢吃她们家的鸡翅，她说爱得要死呢，我便嘲笑她干嘛说话总是那么夸张，她说她都惯了，因为她总爱说爱我爱得要死。起初，我以为她喜欢那家店仅仅是因为在她吃来鲜美的鸡翅，后来，我才知道，她喜欢他们家是因为他们两口子待人和善热情。这个傻丫头，别看她年龄小，她懂得比我多，想得比我深。

今年冬天我休假了，快一年没有见面了，平时都是视频聊天的，真正的见面真的隔了快一年了。从成都坐动车到兰州，早上八点到站。她前一晚高兴得没睡着，说要去车站接我。那天很冷，早上到兰州了，我让她别出来，我去找她就好，我所有的事情都是有计划的，而且一丝不苟，都得按照我说的来，可是她就是不听话，要过来车站找我。我没多说挂了电话，在车站附近找了宾馆睡了起来。一觉醒来一点了。准备下午就回家的，我才发现没把她安排进行程内，忽然觉得自己可能有点过分了，翻开手机看到她给我打了十几个电话，我决定过去接她过来，我便打电话问她在哪里，她哭着说她已经在火车站了，早上不到九点就去的 ，听到这儿我眼泪再也忍不住了。“站在原地不要动，我来接你！”“嗯，我知道你是在乎我的爱我的，你不会不管我的！”她在那头冷得打哆嗦，我能清楚地辨别到。我去接了她，她见到我便飞奔过来，两个小酒窝，竟戳动了我那块铁石般的心，我拥抱了她，那一刻我是爱她的，好想紧紧地就那样抱着，没有过去，也没有未来，剩下她就好，我很清楚那一刻我是这样想的。

照样，我每次都急匆匆的。我们一点见的面，五点我就要坐上回家的车，于是她滔滔不绝的温声细语的爱的诠释也只不过四小时。在车站她又是要哭的，我上了车，不知道她怎样出得车站，怎样回得学校……我没有主动问她，她便发来短信说自己安全抵达，还告诉我要注意安全，还问到家太晚有没有人接我，我肯定回答之后，她才安心了。她可能都忘了，我比她大，大五岁，快要两个代沟了。

回到家里，见了父母很激动，道好问安，便回自己的屋子里来。又想起那个辜负了我的烂女人来，那时候的我单纯地像她一样，付出所有，去爱那个烂女人。呵呵，到最后被甩被拉黑不过几天，她便和别的男人鬼混起来，他们明目张胆地把我视为空气。那时候，我想起这个还是很悲伤的。

又出去客厅坐了下来，妈妈在给我削苹果，忽然想起学医的她说过，苹果不要削皮更有营养，忽然心血来潮，给妈妈卖弄起来。

“妈，我女朋友说了，苹果皮里有多种营养成分呢，带皮吃更好呢！”

“哦？女朋友，是上学的那个姑娘吗？还在一起呢？”

“嗯！”我倒有点羞怯了，但是这些对话还有妈妈和自己当时的神情，我都记忆犹新。

过了几天我便给她买车票让她来了我们家，她住了两天，第三天的时候走的。那晚她到站已经晚上十一点半了。玉门的冬天冷极了，我去接她，那是我第一次去车站这种场合接她。她傻傻的，在出站口那儿给工作人员找车票，翻来翻去，就是找不见，她在那里给人家做解释，或许大姐看她挺可爱的，便放她出来了。刚走出来 她好像是找到票了，把票举得老高回头喊工作人员看，只见那工作人员会意地笑了笑点了点头，傻子般的她才出来了。我就在不足十米的出站门口站着，看着她逗趣的行为。她看见我了，害羞起来，脸上却笑开了花，还用手去挡咧开的嘴。我上前拉上她，叫了出租车，带着她去继续和我战友喝酒，那是第一次我带她见我的朋友。

她在的那两天，父母也很高兴。妈妈挺喜欢她的，只是她不会帮忙做什么，我为此还狠狠地批评教育过她。她在家的感觉，是很好的，每次出门，我都要喊上她，不许她离开半步。午饭后，阳光还是极好的，她喊我下去散步，我去了。在楼下，我教她踢正步，可是她总是一副像是来搞笑的样子，学不好，我便没有耐心教了。我吓唬她要一个人走开了，她竟然呆瓜般地相信了，我看她被吓到了，便又告诉她是吓唬她的。也是那时候，我认真地想要和她结婚的，我知道她离不开我，也知道她依赖我。

两天半的时间，我竟喜欢生活里有她。喜欢欺负她给我洗袜子；喜欢用脚臭她；喜欢她狠狠地在我胸口拍我一巴掌然后说“咋这么讨厌！”喜欢她气急败坏的时候会说“哦哟！”然后瞪我一眼；喜欢爸妈出去，只剩下我们两个人时那种尴尬又些许紧张的气氛；喜欢她给我掏耳朵时窗子里透过的冬日里温暖的阳光；喜欢指使她帮忙端盘子；喜欢我扫地的时候她自觉的过来帮忙；喜欢她拨弄赞美我种的花草；喜欢站在我旁边的梳妆镜前的她；喜欢嘲笑她是矮个头；喜欢夜深人静时她被我的呼噜声吵地翻来覆去，然后开始自言自语；喜欢她清晨早起便在一旁打扰熟睡的我，竟也喜欢她把被子叠得在我看来歪歪扭扭；喜欢给她夹菜；喜欢她和爸爸妈妈谈的来的样子；喜欢我吓唬她她竟相信；喜欢她给我抓背挠痒痒；喜欢她和十四岁的表弟谈论王者荣耀时的傻样；喜欢的太多了，我可能是很喜欢她了。可是我的臭毛病还是那个样子。

第三天的清晨，她走了，我和爸爸去送的。她走了，我是失落的。

后来的日子我们依旧视频联系，但我还是想念她的，到后来却又淡下来。偶尔会碰到那个伤过我的烂女人，我竟想上前打招呼，甚至还想去拥抱她，可是我却不知道，珍惜那个爱我的傻傻的她。每天我会睡到很晚才起床，起床后便是她打过来的视频电话和发来的一条条信息，我很懒，我很累。懒得不愿回消息，累得不想在两个人之间徘徊。如果实在过分了，便打过去电话，告诉她我很忙，再不要打电话过来，如果闲下来我会打给她，呵，我哪一次说的话算过数，所以矛盾也就起来了。

这一年我二十七岁，她二十二岁。

我也是到了结婚的年龄了，可她还在读书，我有些累了，我也是需要被满足的，可是她很守旧，很传统，我要的她不愿给，我给的她不愿意要。我们也因此吵过架，不过我每次都是妥协的。但也不安慰她，她总爱哭着说她有她的原则。

前几天，我要走了，要去部队报道了。来兰州看她，我们又吵了。我收回了送给她做念想的镯子，后来她问我要，我也没给。她哭得很伤心，我没去理会。她在被窝里蜷缩着睡了一夜，清晨的时候还依稀听见她抽噎的声音。我们早上收拾好吃完牛肉面，便打滴往车站奔去。一路上我没有理会她，眼睛向车窗外看去，下雪了，建筑物蒙上了一层白，车窗也模糊起来。转头看了她一眼，她在车窗上划下我的名字，看她怪幼稚的，我又转过头去。她是首先认错的，她摸索着抓住我的手，放在自己手心里，两只手紧握着我。我心软起来，握住她软软的手，我不知道如何松开，也不知道是否能永远紧握这双手，我的思绪有些混乱了。

好慢呐，终于到站了。我们下了车，她脸上又是甜蜜的笑，两个酒窝很深。她挽着我的胳膊，慢跑紧跟我的脚步，我依旧很酷，双手插在兜里。她想牵我的手，我知道，她试图把我的手从兜里拉出来，就在那一刻，我甩开了她，推远了她。她当时是很尴尬的，站在那里愣了一下，低声说道“你自己去吧，我不去了！”转过身走开了，我没有喊她，因为我打算要离开她了。可笑的是那一刻她还笃定我会去追她会哄她。嘿，她错了。我走了，头都没回。

我检完票，上了车，看见外边雪下得很大，窗子上贴满了雾气，雪花在凛冽的寒风里旋转飞舞，外边应该很冷了。忽然手机响起来了，是她打来的，我接了，电话那头她哭得很悲伤，她问我在哪，她说找不见我，也找不见公交车，她还说边上的人都回头看她……后边的话我没听清楚，她哭得很大声，哭腔里充满了恐惧，那一刻，我是有些心疼她了。这两年多我都对她太残忍了，这次更甚。她哭得话也说不清楚了 ，于是她没说完我就把电话挂掉了。我确实很狠心了，可能是她对我太好了。我笃定，她不会离开我，我笃定，就算我心里有别的女人，或者以后有了别的女人，她肯定还会像智障一样对这个并不优秀也并不帅气的我好得一如既往。

我就这样子走了，没理会她。到了也没给她消息。她之后也给我打了一通电话，那时我才知道，没睡好又哭了一夜的她，在我头也没回地走掉之后，她哭晕在雪地里，说是有个阿姨扶她起来，问了情况，带她去坐了公交车。是的，是一个陌生人，在她最无助的时候帮助了她。后来我还是没去理会她。我笃定她回来找我，会哭着求我原谅，即使是我错了，她也会回头来。

可是，这一次，我怀疑她可能不会回头了，因为我知道，当一个人过分到不顾及对方安全的时候，是不可能被原谅的。而这时候，我却心软了。想起她的哭，想起她的笑，想起一些她烦我的事情好像也并不是很烦人的样子，想起自己说过的一些承诺她的话。对，我有点想她了，确切地说我很想她了。

     

     

爱上青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