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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1
“唉！楼层高了，就这点不好。”高峰揉揉眼，暗自哀叹一声。这觉还没睡够，就被窗外凄厉的风声吵醒。
“妈妈妈妈，快来看！下雪啦！”女儿压低的嗓音，难掩兴奋。高峰笑笑，他能想象出来，女儿的小脸上，此刻一定是眉飞色舞。
“这么大雪，你爸他们又不好过了。”妻子叹气，没有回应女儿的激动。
高峰伸个懒腰，翻身坐起。睡了一夜，疲惫似乎也没得到多少缓解。昨晚查酒驾，十一点多才结束。队长特意嘱咐他睡个懒觉，下午再上班。
他欣然接受。这段时间，他总感觉身体莫名其妙的不舒服。岁月不饶人，是真的老了！这不，一坐起来，就有点晕，不严重，几秒钟就过去了。
拉开窗帘，真是下雪了，地面上已经有薄薄的一层。今天风大，凛烈的寒风打着尖厉的唿哨，卷着雪花，没有目的地游荡。
再伸个懒腰，权当做个拉伸运动吧。前些年还会早起跑跑步，后来改成跟妻子一起夜跑，再后来，妻子不跑了，他也就停了锻炼。
看来，必须得恢复每日运动，不然身体素质会越来越差。38岁的年纪，58岁的身体，这事可开不得玩笑！女儿还小，他得做好这个顶梁柱。
床头的手机在震动。他接起，是同事张越：“老高，下午多穿点再出来，太冷了！保暖加棉服啊，把帽子也戴上。下雪路滑，剐蹭太多，一会儿都闲不住。”
高峰看看床头，妻子给准备好了一堆厚衣服。他笑笑，妻子是绝对的贤妻良母，上班之余，把家里也收拾得井井有条。一家三口的衣食住行，全都不用他操心。
他打开房门，妻子正在给女儿穿外套。看看墙上的表，7:10，该送女儿上学了。
“今天我送孩子吧。”高峰转身要回卧室换衣服，却被妻子喊住：“我送。你先吃饭吧，要不然回来就凉了。我今天要早点上班，有点资料要整理出来，上午开会用。”
送了娘儿俩出门，高峰掀开餐桌上给他留的早饭。自制五谷豆浆，一股浓浓的米香；鸡蛋蔬菜饼，也是色香味俱全；再加上个什锦小菜，营养又健康。
洗完锅碗，高峰打开冰箱。妻子11:30才下班，今天自己也下厨露一手。好吃不好吃的，一份心意。结婚这么多年，都是妻子在照顾他，今天，也让妻子感受一下来自老公的温暖。
笨鸟先飞，得把食材提前准备好，免得时间到了，饭却做不出来。高峰心里盘算：妻子喜欢吃酱爆西葫；自己血压有点高，就用西红柿瘦肉炒芹菜；再来个麻辣鸡丝，减肥；主食嘛，就蒸米饭。
看着料理台上红红绿绿的食材，高峰哼着小曲儿回到客厅。刚走到沙发附近，就看见手机屏幕在闪。
看是队长的电话，高峰苦笑一声，他有预感，这半天的休息时间，估计要泡汤。
一接通，就听见队长震耳欲聋的大嗓门：“老高，干吗呢不接电话？赶紧的，赶紧过来礼堂这边。老卢摔了腿，我送他去医院；你过来顶一下，不然小张一个人忙不过来。马上出门啊，别磨蹭！”
02
每次天气预报说下雪，妻子都给他预备一回超厚的棉服棉鞋。准备工作是妥妥的了，却愣是没见着过半个雪花。
他嘲笑妻子听风就是雨，妻子埋头忙碌不搭理他，女儿却不干，站出来维护妈妈。她双手叉腰，气冲冲地反驳爸爸：“不是雨！是雪！”
这小棉袄儿，在他这儿漏风，在妈妈那边，可是堪比羽绒服套皮夹克。高峰自嘲地笑笑。自己整天早出晚归，都不知道那个粉嫩粉嫩的小婴儿，什么时候就长成了一个亭亭玉立的大姑娘。这爹当的，也是没谁了！
女儿四年级了，越大越懂事，路过他值勤时，还会打个招呼了。之前，高峰简直不敢回忆之前的事。
女儿一年级时，他在路口值勤，妻子停车跟他交代给父母寄钱的事，女儿低头玩手指头。他逗女儿：“叫人啊！”女儿踌躇良久，怯怯地开口：“叔叔好！”
这个段子，经了张越的嘴，在他们交警队一直流传到现在。笑过之后，又忍不住失落和愧疚。
高峰负责的路段有一所小学，每天早上七点到八点，是交通高峰期。他六点多就要出门，到校门口维持秩序。女儿起床的时候，他已经在路上。
刚开始，女儿还会问一句“爸爸在哪儿？”时间长了，就习惯了他不在。后来，他偶尔休息，女儿会奇怪：“你怎么会在家？”
再后来，查酒驾的任务越来越重，他到家已是午夜时分，女儿早就睡着了。他只能偷偷亲一下女儿的小脸儿，看她在梦中不高兴地皱眉。
今天这是怎么了？这么多愁善感的！高峰摇摇头。唉，没能给女儿应有的陪伴，实在是亏欠她太多了！
雪越下越大。高峰谨遵妻嘱，戴了一顶丑丑的老头儿帽，又把棉衣帽子套上。妻子说，这样脖子也就不冷了。
脚上的大棉鞋像两只小船，看着丑，穿上暖和，还是防滑底儿。好老婆的标准之一，就是要知冷知热，高峰心里美滋滋的。
路上的车都在低速爬行，偶尔也有人胆子大，一路呼啸着超车疾驰。高峰看见，也只是叹息一声。想想刚上班那几年，他年轻气盛，看见这种不要命的司机，他都恨不得把人薅出来训一顿。
对面走着一个女人，高峰看她走得小心翼翼，却几次差点儿滑倒。臭美也得看看时间啊，下雪天非穿高跟鞋？他忍不住腹诽。
不行，得问问老婆今天穿的什么鞋。那个臭美的女人，经常干些没谱儿的事。电话接通，妻子怒中带笑：“我的高跟鞋都是春秋穿的！你看我哪双棉鞋带跟儿了？”
走了一会儿，从嘴里鼻孔里喷出来的团团热气，便凝在口罩四周，冰凉冰凉的。他抬手，想把口罩摘下来，略一思索，又缩了回来。把脸冻红了，妻子又得一顿唠叨。
03
“我滴哥哥呀，您老人家可来了！”张越百忙之中不忘耍宝，一副涕泪横流的模样。“现在的人，怎么都这么不好说话？俩自行车碰一下，双方也没完没了。哥，我劝架劝得腮帮子疼！呜呜呜——”
高峰看看被压实了的路面，确实危险。而且，他发现一个规律，越是雨雪天气，越容易人心惶惶，每个人每辆车好像都有十万火急的事。
机动车还好，有电子眼的威慑，基本上还能遵守交通规则。电动车和自行车就不行了，他们根本就无视“各行其道”的标语，随便逆行，或者抢路，真让人看得是心惊肉跳。
对面的绿灯倒计时还有3秒，身边的老大爷不睁眼似的，低头就往前闯。高峰一把拽住他的后座，“大爷，您过不去了。等下一个绿灯吧。”
老爷子反应有点慢，他缓缓转动身体，凑近高峰，“你是干吗的？这是你家的路啊？”
高峰哭笑不得，“大爷，路不是我家的。这不是雪天路滑，我怕他们刹不住车，万一吓您一下，不就麻烦了？您稍微等两分钟，下一个绿灯32秒，您慢慢腾腾也能过去，非着这急干吗啊？”
一个穿二中校服的男生，山地车蹬得飞快。路过的时候，高峰提醒他骑慢点儿。结果，话还没说完，男生就连人带车摔在斑马线上，老半天爬不起来。高峰小跑着过去，先扶起人，摸摸膝盖没事，再把自行车给他拽起来。
打发走男生，直行和右转的两辆车又挤到一起。右转的司机满腹委屈，“我不是要抢路，是轮胎打滑。”
直行司机不依不饶，“我这是新提的车，我天天宝贝着。你给我蹭成这样，修了也不是原来的新车了！”
高峰制止两个人无休止的争论，拍照，简单划定责任，督促俩人把车停到路边的车位，等保险公司的人过来。
好不容易熬过了上班上学的高峰期，终于可以松口气了。张越买来两杯热奶茶，硬塞给高峰一杯。
平时，妻子都会给他带一杯热水。今天，事出突然，妻子没准备，他就没记得带。
“这东西多少钱一杯？”高峰吸了一大口，味道不错，又香又甜。他打算下班买两杯回去，妻子应该就没尝过。这个傻女人，一心过日子，花钱向来是精打细算。
“12。怎么？给侄女儿带一杯？”张越慢慢啜饮，甚是享受。
“12？一杯？”高峰忍不住撇嘴。他得教育教育张越，这小子，太不过日子了！就那点工资，不省着点儿花，拿什么娶媳妇儿？
据说，现在的小女孩儿，条件都高着呢，男方要是没车没房，人都不搭理你！张越家在农村，父母就是老农民，不可能有钱给他买房子。
“哥哥哥！我知道错了！我以后再也不买了！我向你学习，节衣缩食攒钱买房买媳妇儿！”张越作揖求饶，依然不忘油腔滑调。
04
唉！又滑倒一个买菜回来的中年妇女。看着她一瘸一拐地走远，高峰觉得自己得做点什么。
雪还在下，除雪车一时半会儿也不可能出来。高峰走进路边的小区，找门卫师傅借来一把扫帚一个铁锹。先把人行道上的雪清理清理，不然，老年人可禁不起这么摔。
张越挤眉弄眼，嘴都要撇到后脑勺了。“哥哥呀，我就是不想干农活儿，才拼死拼活考大学的。这怎么大学毕业证在手，你还让我抡铁锹干活儿啊？”
“这一段目测也就七八十米，一个小时内肯定能弄完。”高峰哄着张越，俩人一个铲一个扫，配合得相当默契。
右转的拐角处有一块结了冰，张越使劲铲了几下，冰有点厚，铲不动。
高峰扫视四周，看不远处的垃圾桶旁边有一小堆稻草。他扔下扫帚，把稻草抱过来，均匀地盖在这块冰上。想了想，又找个半块砖头压在上边。
他拍拍手，好了，就这样，大家都会绕开走。
真是老了，就干这么点活儿，心脏就已经扑通扑通跳得他心慌。严重缺乏锻炼，他给自己做鉴定。
让张越去还工具，高峰抚掉石墩子上的雪，一屁股坐下去。歇会儿，等张越回来再一起回路口。
“哥，你这是不舒服，还是累着了？我怎么看你有气无力的。”张越关切地问。
高峰摆摆手：“很长时间没锻炼过了，应该是刚才累着了。我计划着，要不然就也办个健身卡。就是不知道，那一张卡得多少钱呢。”
“这个简单，包在我身上。”张越拍胸脯。“我同学在飞鹰上班，我让他给发一个宣传页。我们俩关系特别好，我跟他要个最大的折扣，他也不会有二话。”
“砰”一声闷响，两个人停止了话题。这次，是两辆直行车。
黑车司机骂骂咧咧：“你会不会走路？你急着投胎啊？”
红车司机也不示弱：“你开着个破车，还不如蜗牛爬得快，一个绿灯你过不了个路口。我看，你就不适合上路，你就应该在你家炕头转转！”
高峰被两个司机吵得头疼，他示意张越自己处理，他要去一边休息一下。然而，张越OK的手势还没收回，就看见高峰一头栽倒在地上。
张越说，最初，他是想幸灾乐祸一下的，但是想到高峰之前的脸色，他马上意识到情况不对。
两个司机停止争吵，也跟过来看。
黑车司机翻了一下高峰的眼皮，马上拨打120。他告诉张越，最好不要搬动病人。
红车司机拔腿就往医院跑，他说，反正离着近，他直接去找医生可能更快一些。
救护车几分钟就赶到了。张越直愣愣地看着医生检查、急救、上车。他不知道自己该做点什么，直到一个护士拉他一起上车。
他听见黑车司机说，蹭车的事他们自己解决，让他安心去医院。
车上，医生还在紧急抢救，拉他的小护士提醒他，快点给病人家属打电话。
张越这才缓过劲来，他先给高峰妻子打电话，努力克制住慌乱，装出轻松的语气：“嫂子，高哥有点不舒服，我跟他来县医院了。嗯，你到了给我打电话，我下来接你。”
然后通知队长：“吴队，高哥晕倒了，在救护车上。去县医院。我通知他家属了。队长，你尽量带点钱过来。”
05
医生一脸沉重：
对不起，我们尽力了。
病人属于心源性猝死。
病人有高血压，平时饮食可能也偏高盐多油；
发病前有过剧烈运动，扫雪铲雪虽然活动量不大，但是，鉴于他平时缺乏运动，这也应该是诱发因素之一；
过量饮酒、过度惊吓、极度精神刺激、过度熬夜或情绪变化等，都是诱发因素。
张越痛哭失声：我怎么就没看出来他不舒服啊？我为什么没有拦住他啊？
期末考试，女儿在作文中写：我的爸爸，把温暖给了来来往往的行人，自己却永远留在了这个寒冷的冬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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