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鹤洲里的故事:上

鹤洲里的故事:上

作者: 比皮皮 | 来源:发表于2022-03-21 07:45 被阅读0次

    据说鹤洲里是贾公馆的配套建筑,贾公馆的管家佣人都住在这条弄堂里 。

    公馆东边北洋泾东路往北没多远就是黄浦江。江边都是货运码头,码头附近一大片棚户区,那里绝大部分是来上海谋生的苏北人。 我很小的时候在过江轮渡上见过码头工人扛着麻袋包从货船上走下来的情景,正如革命样板戏《海港》中一个退休老码头工人唱的“一步一颤、步步颤颤”弓背苟腰步步艰难地走在连接货轮与码头的跳板上。

    解放后五六十年代时期江边棚户区的房子也都是屋里没地板,屋外没有水泥墙的简陋房。遙想最初住进鹤州里的外来人大概也是来沪谋生中的赢家了。

    鹤州里弄堂布局带着大上海新式里弄的模式,建造者根据又将新式里弄“亲民”的部分发挥到了极致,压缩建筑面积,节约建筑成本,房屋紧凑密集,户对户、门对门总共四十户长长的一条弄,直筒筒一条走廊从头到底。

    这条弄堂在老洋泾独一无二,它具有城市新式里弄规划的工整统一,也不缺老式弄堂房子的自然和通达。鹤州里格局定位是出租给能在上海滩立足的新移民。无论从那一方角度说都是经济实惠的 。虽说弄堂出进出只有一条走廊,但是每家每户房间里有一扇门,门外有一块小小的围着竹篱笆的院落,与周边人家的宅基地界限分明。六十年前夏天院落篱笆上开满了牵牛花,很少人家在院子里违章搭建的。

    我听母亲说一大片老早是“化人滩”(坟场)。鹤洲里是原来两排房子是停放死人棺材的。当时我的想象还在小儿的意识中。我想,鹤洲里的两排房子里停满了死人棺材,放死人的地方现在怎么会成了活人的家?

    现在谁都明白人间变化城市发展人口大增,拆拆建建填海埋沟造房子已不是什么稀奇的事,化人滩本是人的地盘,囤出死人占用地重新建设让活着的人有尊严地活下去,这很正常。这比起历史演变战争掠夺,世道人心在聚物分配上的丛林法则的文明得多。

    不过有些事还是让人心有余戚的。万物皆有灵,科学揭示的世上一切相互依赖存在,但道理并不能平息人类固有的蓬勃欲望。面对自己不能进入或无法作出解答的时候,存敬畏之心还是我们战胜内心恐惧部分的有效率选择。迷信不无道理。

    儿时有一次听见母亲对外婆说,她夜间下中班回家走下北洋泾路上的水门汀桥走进贾三三所在的弄堂,就在鹤州里北端进出口处听见了鬼叫声。我听了很好奇 ,问母亲:鬼叫是什么样的?你不怕吗?

    母亲说鬼叫像小鸭子那样的叫声。她说过去夜里走过那里经常能听到鬼叫的,叫声阴森森的,她们年轻时始终是结伴去浦西纱厂做工的,人多壮胆,胆子早就变大了,现在那里人家多,听过走过也没啥好紧张的。

    后来我在一本儿童科普读物上知道所谓鬼叫其实是水气和泥土在力的挤压作用下发出的声音。声音跟着人走,是脚步的原因。童书里还叙述了一个科普工作者白天带着大家到田间去寻找鬼叫声,大白天听到“鬼叫”没有人害怕,在黑夜特别是走在坟堆附近恐惧心就开始作怪了。

    鲁迅就说过一个鬼的故事:人往鬼身上踹一脚,发现鬼原来是个盗墓人。

    我大姐在市郊插队知青时也听到过鬼叫。她说有一次和当地几个女孩一起走夜里。突然她们紧张地拽着她快步往前走。我姐不明白不肯随着她们跑。到了村口女孩们说她胆子大,她们问我姐:你听到鬼叫了吗?我大姐恍然大悟,不害怕鬼原因是不知道鬼叫的声音。不过大姐对世上有没有鬼神还是抱有疑惑的。她说邻村有个老妇当地人说她是“仙人”。当地不少人心里有放不下的事后就会去她那里“问仙”。有一次“仙人”被问时神神叨叨咿咿呀呀一番后,突然用普通话回答来者的问话了。大家都说奇,那位“问仙”者已逝的亲人生前在外地工作,会说普通话的。而“仙人”是土生土长从未出过远门的没进过学堂的妇人,平时只会当地土话。此事大家都当作阴魂附体的例证。

    莫言在一随笔中记道:他年轻时有一次深夜回家过一条河沟时听见有小孩在哭,他停下脚步,哭声就嘎然停止,他起步再走,哭声又起,就这样几次反复,他心里发毛,再也不敢涉足这条河沟了,硬是等到天亮后再走过去。

    钱钟书在《围城》中也有类似的叙述。几个知识分子借宿乡野,夜间听到小孩在埋冤,说睡觉的人压着他的棉袄了。

    鬼神文化源远流长现在江南农村还有“仙人”文化的市场,占卜祝福祈祷都是内心需要,主观上寻求神灵庇护。谁不愿意平安活着?说故事是一种很高级的精神庇护,《一千零一夜》中宰相的女儿鲁佐德便是用智慧讲故事免除死刑的。天方夜谭与人间白话相对,当下新型冠状病毒肆虐人间,我们防疫抗疫的时间莫非也要和“一千零一夜”相等?盼望疫情早点结束。

    “世事洞明皆学问,人情练达即文章”,“问渠哪得清如许,为有活水源头来”,朱文公的话都是学问了。本人缺的就是做学问的冷静和耐力,记忆不仅不缺还不断地从脑海里暴现。

    定水路不长,过去是老镇上最宽最平整的弹格路。估计民国时期是浦东沿江地区重要的政府行政地。解放初期浦东区政府就设在定水路西边,原址现在是政府部门的党校。派出所也搬到那条巨野路上了。

    鹤州里东边有一排高大的石材砌墙、洋瓦盖顶的房子,阳面墙上有一块石头上镌刻着许多字,上有建房的年份,其中民国什么什么的我不记得了,末了一个“署”字印象深刻,因为童年不懂“署”的意思。那一排大房子,墙基很高,大门双开,门外装有钢筋材料制作的老式横拉收缩移动门 ,进门先要上几个台阶。我去安徽插队前户口就是在那屋里迁出上海的。当时街道派出所就在大门里。屋内石膏天花板装饰,窗上花式铁栏,毛玻璃大窗,地板套房派出所不大,很干净。那房子里同时还有一家托儿所,后门出进很热闹。

    解放初期派出所东侧洋泾浜边有一座庙。 两年前一个除夕夜我向一位一起到安徽插队的女友电话拜年。我随口问她:侬喇做啥?

    她说:现在就等着去庙里烧香了。

    我问她:到啥地方庙里烧香?

    到洋泾庙呀!

    我大吃一惊,老底子的庙最早改成航运装卸站,后来又变成运输公司,再后来有变成什么五金厂了。她们去烧香怎么拜什么?

    我问道:庙早就没影子,你们哪能(怎么)烧香?

    她说:没庙不碍事的,就在洋泾浜边定水路头朗(路口),地方对就是了。夜里相12点钟烧头香,人蛮多的,大家搁(约)好一道去的。

    从她那里我才了解信徒们的虔诚,从前她陪母亲三十夜去烧香拜神,现在l她女儿陪她去了。她女儿是陆家嘴办公楼里的小白领,听着这事儿就我就觉得有趣。女友还告诉我,每逢初一、十五总是有人在那里烧香的。

    我和几个同学都依稀记得洋泾庙里的模样。镇上最早的幼儿园教室就在洋泾庙隔壁,小时候姐姐上幼儿园了,有一天我想去看看她,幼儿园不让进我就闯进庙里,进去吓坏了,里面光线不足,大大小小的泥塑在低矮的庙里瞪着大眼小眼看我,我赶紧逃了出来,那时我才五岁。

    听上代的长辈我外婆我父亲他们说,那座庙里的神是杨老爷。洋泾庙不如佛家大雄宝殿巍峨高大,庙门墙矮矮的如民房。正如“山不在高,有仙则灵”,洋泾庙在地方上是很有名气的,很小时候见过庙门口挤满了前来敬香的人。

    据说杨老爷是来来往往众多水上人家船民们的保护神,他懂医术,瘟疫时有良方救民众,他死后民众建庙祭拜,特别是船民祈求无灾无难保佑平安。杨老爷长得高大,但是皮肤较黑,故他的塑像身型魁梧,面孔黑簇簇的和一般的神皇老爷不一样。

    破除迷信限制了我的想象力。我怎么也不会想到我的同龄朋友会如此虔诚地烧香拜神求平安,每逢大年三十子夜时分她必去定水路东头洋泾浜边烧香磕头。

    我怀疑故土上的那条河——洋泾浜,洋是一个通假字。一个同事朋友和我争论过这个地名,他是在市中心金陵路浙江路上老民居里长大的,他说洋泾浜是他小时候经常去玩的地方,那里早就没河浜了。“洋泾浜”已经演化为成语,指中国人发音不标准,语法不通的蹩脚英语。

    去年夏天我和女友在故土浦东大道七号桥附近散步。七号桥是黄浦江支流洋泾浜上离黄浦江最近桥。那一段路和着一座桥修了近20年了还没完工,女友说:弄勿懂,这段路桥有价难造?上海中心还有几条地铁都造好了,就伊价难弄好。

    我突然想起小辰光外婆讲过的事了。

    那是清朝时期的故事。造这座桥打桩前有两个小囡被装进木匣子沉入河底。一男一女两小孩是被吃白粉(抽大烟)的父亲卖掉的,孩子的母亲知道后已经来不及了,最终在河边哭倒了。

    外婆说的事很像西游记通天河里的故事。这个故事拿孩子鲜活的生命祈求建筑上的安全,愚昧落后,远比吴承恩的故事血腥恐怖。

    我相信外婆说的不是她杜撰的故事。

    我对朋友说了这个故事,最后我说:这里修路桥哪能会顺利呢,小孩灵魂不安啊!

    上海之花

    手机互联网信息之浩瀚,表达之泛滥,看着看着便焦虑不安了。记忆再现过去的时光,记忆的灵趣可以让自己的精神振作起来。至少在个人意义上是对焦虑的一种“治愈”。在防疫抗疫被隔离的日子里中还有什么比这更好的?

    《十日谈》是榜样,但是我杂乱的话语和意大利文艺复兴运动代表,人文主义作家,诗人乔万尼·薄伽丘的文学创作是不能比的,差得远,远之十万八千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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