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时候,家里很穷。
七岁的时候,父母带着我和小我五岁的弟弟进城谋生。他们在一户人家租了一间房子,白天他们就把我们留在家里自由玩耍,自己则出门做生意直到天黑才回来。
那家里是很枯燥乏味的,连一台电视都没有可供消遣的。整天我俩就只能屋东头转到屋西头,屋西头转到屋东头,实在转不动了,就只能睡睡觉;出门玩耍吧,也仅限于周围那一圈,时间长了,哪里有一根草我们都知道得清清楚楚,远的地方又不敢去。于是,房东家便成了我们常去的窝点。
房东家有三个孩子,但都读高中了,与我们玩不到一伙,但他家有一台彩色电视机,能放很多台,这对于我们来说,吸引力可不小,只要有机会,我们必定想方设法钻进去一亲芳泽。
与弟弟相比,我历来性格比较敏感,善于察言观色,况且年纪较大,略懂些人情世故;弟弟则不同,年纪稍小,性格又比较木讷,不懂迎合别人,这样的结果就是房东大哥哥大姐姐更喜欢我一些而不喜欢弟弟一些。
有时候他们会拿一些话或动作整治弟弟,我为了保住我看电视的大业,也不想开罪他们,而且那个时候似乎也不懂得什么叫做“同气连枝,一致对外”之类的道理。于是只当做没看见,甚或还跟着笑一笑。
大多数情况下,弟弟被整的时候还是会选择忍气吞声的,因为那彩色的大彩电对他来说也有巨大的吸引力。但偶尔一些时候,被整得太过分时,还是会气急败坏,双眼噙着泪水,气冲冲地甩头回去,走时不忘恶狠狠地瞪我一眼,说道:“我要告诉妈妈的!”
这是明治,还有一些软治的方法,比如说吃东西。从农村进城的孩子,什么东西都没吃过,比如说最简单的炸洋芋。也就是把洋芋削过皮之后,倒上点菜油,把洋芋放到里面炸至金黄,然后再弄一碟可口的辣椒水,把洋芋放到里面裹着吃。房东家几个孩子就爱吃这东西。
很多时候他们炸吃的时候都是自个儿吃的,但有些时候他们会让我也跟着吃一点,是的,就只是我,弟弟是没有份的。
那个时候我大概读三四年级吧,十来岁的样子,弟弟应该也就是四五岁光景。我自己现在有孩子,大的一个快四岁了,每次上街,都拼着要我买这样那样的东西给她吃,我买时还好,不买时就会发现她站在那儿,眼睛滴溜溜地盯着那吃的东西看,那副模样叫人看了怪可怜的,因此最终大多还是会买给她。儿童的这种心理我能理解,这个世界对于小孩子来说,是完全陌生的,他们对于什么东西都感到好奇,都想尝试一番,品尝一下,是情理之中。很多东西,那会儿吃得津津有味的,现在你给我吃,我闻到都想吐,但对于那时的我们却是无比的美味。
炸这个洋芋吃当时对弟弟的吸引力有多大呢?我不知道,我只依稀记得,我在与他们大快朵颐的时候他只是眼也不斜地盯着电视看,很少见他转过一下头来看我们。
有一天,我放学回家,发现弟弟一个人蹲在一个角落不知道在干什么,等我走过去才发现,原来他在削洋芋。一个四五岁的孩子手是很笨的,我见他笨拙地拿着一个洋芋,半天也削不下一块皮来,但是他还是竭力地在那儿削。看到我,他笑道:“哥,我削洋芋炸吃,你吃不吃?”说完,又扭过头去继续他的大工程。我不以为然,拿出自己的作业做起来。
这世上有两种人过得很幸福,一种是完全不开化的人,这种人像牛像马,整天只知道吃喝玩乐,只要这些解决了,他们不会想太多东西;另一种是看破世事的人,这种人红尘俗事对他来说已没有意义,所以人世间的爱恨情仇也勾不起他的一丝兴趣。而夹在中间的人就很悲剧了,这种人开始觉醒了,本来觉醒是好事,但觉醒使他突然明白了自己曾经是一个什么样的人,做过了些什么事,如果都是好事则罢,如果其中有坏事,那不得了,那些坏事带来的罪恶感就会一直折磨着他,一想到就会令他寝食难安。
长大以后,我对这些往事一直有些耿耿于怀,于是我一直想找个机会去跟他说一下,至少道个歉,求得他的一些原谅我心里也多少好过一些。我酝酿了许久,把他可能说到的话都想了一遍,我决定无论他说些什么,我都要用最真诚的话语去跟他道个歉,于是我鼓起勇气去了。
“老弟,还记得小时候住王家房子的时候吗?他们吃洋芋,叫了我没叫你,结果我没管你自顾自吃起来了,我这哥当得不称职啊!”
听我说完,弟弟楞了一下,说道:“有这事?我怎么不记得了?”他皱了皱眉,接着说道,“哎呀,别说你了,就那些小孩子吧,我看着都烦,换作我我可能做得比你更狠呢!”说完便笑着离开了。
我杵在了原地,无言以对,早已想好了的话竟一句也派不上用场。
我黯然回到自己的住所,内心五味杂陈。突然,我明白了,原来有些错误,犯下便犯下了,一辈子也不会得到原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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