学徒(一)

作者: 明壹也 | 来源:发表于2020-03-12 11:33 被阅读0次

“生子,你他妈把你爹我的鞋整哪儿去了!”一个满脸怒气,紧裹破袄的老头子倚着墙边冲院儿里喊道,见半天没人回应,又狠狠拍了下桌子,啐骂半天。

“诶……师父!您……您别急……”只见一个十一、二岁的小小子打院门外紧跑进来,他瘦弱些,也小的很,一身的衣服倒算干净。对襟褂袄,短布小裤和一双新买的布鞋,看得出他爱惜的很,外面暴土尘扬的,也没沾染在这双鞋上。

“我问你,我的鞋呢!昨晚上叫你刷了,晾在窗台子上,这大早上起来怎么没了!”老头子看了他一眼,扭头说道。

“诶,师父,我看您那双鞋油泥太多,破了好几个洞,前院李婶都不愿意给您缝了,我昨晚上要给您刷来着,手没注意给撕扯了……”小孩诺诺连声道,眼神暗藏惊喜眺着老头子。

“啊,那那……笨死了,今个还出工呢,也没鞋穿了啊”老头子为难地说着。

“哈哈,师父,您别急,我给您买了一双新鞋,您看看合不合脚?”小孩跑到院里拿来一双新布鞋。老头子惊诧了一会儿,转脸骂道“不过了!花这个钱,得得得,滚回去收拾东西,把鞋钱挣回来!”

“诶,师父!”小孩满脸欣喜地跑到院角的杂货屋,拿工具去了。老头子提上了鞋,扭了扭脚,眼角露出一丝欣慰。

“跟你说啊,今个活儿多,纸坊里肯定挤,占不着一个好缸,我可不饶你啊!”老头子说着脚步快的多了,小孩随着他出了院门,转过胡同,来到了大街上。

街上头人初见多些,多是小商贩出摊了,油盐铺子张了门板,主顾就络绎不绝的,可把伙计忙坏了。酒馆饭店也才洒扫庭除,小二忙着跑堂接待客人,连带着帮忙拴马,喂草料,不得个闲。这条街上穷人不少,整天见他们挨老张家当铺栏柜底下哎呦叫唤,以为张老员外心善能赏个钱儿什么的。

他们哪知道,赏钱那三五天连着给,还不是让过路的官老爷看看样子,人刚出了县,这边的赏钱就停了,连熬的那两盆粥也端回家去了。还以为是赏给府里下人了,后来打听都倒给夫人养的小猫喝了。

生子跟着师父穿过两条街,来到一家纸坊。纸坊就是制作写字作画的白纸的地儿,这家纸坊掌柜李沛是个十足的生意人,他本来是个大户人家的公子,不幸家道中落了,老爷子留下三处宅子就撒手人寰了。家里哥儿四个,照理说不够分,得再商量怎么分割才对,他上面的三个哥哥各自为己,就这么把三处宅子昧下了。

等丧葬完了,他再来要自己那份儿,家家吃闭门羹。他那年刚满二十,哪斗得过几个哥哥,可是呢,哥儿四个里头还就他识文断字,有些学问。善于摹别人笔迹,于是就模仿他父亲的笔迹写了一封假遗嘱,直接奔汝南,投递到他父亲生前故交老贾家门下。

贾员外和他父亲生前有过往来,做过几笔生意,不过他父亲湎于酒色,挥金似土,家里破败以后,找贾员外借过不少钱。贾员外一直想去讨债,不过没多长时间听说他父亲病入膏肓,就没好意思上门。

现如今听说他父亲病逝,也就不提这回事了。见李沛上门,贾员外不太高兴,不过李沛一进府门,三步一跪,五步一磕头,面带委屈。来到正堂外,连跪带爬,高呼贾伯父万安,贾员外不知所措,降阶搀扶。只见李沛涕泗横流,嘴角抽歪,写满了委屈。

贾员外又想起以前和他父亲饮酒谈天的日子,也有些动容,让李沛同入正堂,坐下慢慢诉屈。李沛呈上那封遗嘱,言辞恳切,诉说和贾员外当年岁月,又叙命小子李沛将自己身后所剩的三处宅院皆变卖为银,亲奉贾员外手中。

贾员外展信落泪,李沛又跪伏在地,抱住贾员外的腿痛哭不已。贾员外紧扶起他,好言安慰。李沛抽泣说先父病重时总言要我按遗嘱行事,先父辞世,家兄三人霸占宅院,还欲撕此遗嘱,被小侄偷匿起来。今见伯父,不敢有私,俱以实相告。恨我不能遵父遗命,不若追随父于九泉之下,以全孝道!

说着李沛就往外跑,贾员外急命左右拉住,好言安慰,留住家中。思虑半宿,早起手执李沛,带了四五十个家丁院工去要宅院。到那儿不由分说,把李家哥儿三个乱棍打出来。哥儿三个去官府告状,贾员外拿出遗嘱并李先人过去书稿、商契比对,笔迹一般无二。

哥儿三个再说什么,县官均按搅闹公堂判处,各打二十大板,扔出县衙去了。贾员外要来宅院,把三宅房契都交给了李沛,并给了他一大笔钱,李沛聪明伶俐,各处做生意发家,最后来到本昌开设纸坊,赚了不少钱。

不过,今天李沛大掌柜的可犯了难,怎么呢?原来城里出了个叫彭合的书生,无非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酸儒。不知怎么的,叫太史司衙门召去,衙厅以内舞文弄墨,郡守和太史令大加赞赏,要带往京城面圣。这不,人家隔着门缝吹喇叭-名声在外了,临行前要留留墨,城里的不论名流富贾,还是买卖店铺,官吏军民人等都争向买纸求墨宝。

一时间本昌的纸供不应求,古时有左思留赋,使洛阳纸贵。及今彭合舞墨,本昌纸也不便宜了。对于纸坊来说,这本应该是好事,最开始李掌柜也欣喜若狂,可一听订量,吓得差点跌一跟头。

光城里要三千张纸,而且工期仅限三天。李掌柜紧忙打开库房查验,不过五百余张纸,上等些的仅一百三十多张。李掌柜急忙报到县衙,诉说困难,没想到县官拨下十多个衙役到纸坊,监督协助造纸,不许上诉。怎么办?广召纸坊所有老师傅加班加点,又遣人到邻旁几个县加价购买,日夜不停,造!

生子随师父进了门就感觉气氛不对,每个人脸上写满了疲惫,纸坊打料大厅,数十盘石碾横次排列,每个碾边站三个人,都手持木棒,随着碾出纸浆,节奏击打。看着一个个汉子袒胸露背,头上的汗噼啪直掉,脚下的土地都好像跟着燥热,催逼着你快点儿,再快点儿!

原来昨晚上这帮人就来加班了,因为生子的师父年岁大了,也就让他歇着没叫他。老头子也姓李,没个大号,幼名虎子,纸坊的人都喊一声老李,他是这个纸坊的元老了。自从李掌柜居家迁到本昌,开了这个纸坊,老李就在这儿出工,有个十多年了。

老李见这般情景,迅疾扇了自己个嘴巴子。生子吓了一跳,周围人有看见的投以或关怀或疑惑的目光,没人说话。没看见的自然闷头苦干,多有累晕过去的。生子的小手握住师父的大手,说“师父,都怪生子误事,该打!”

说着小家伙扭回胳膊,奔自己的脸上扇来。突然被一只有力的大手攥住,老李吼道“你个小屁孩,有个什么错!去,干活去!”

生子有些想哭,但又不敢。径直奔一台石碾跑去,那儿正好还有一个空位儿,他和两个工友打过招呼,抓起台儿后的大棒,重的很!他的两只小手抓着都有些打晃,他稳定重心,施展师父平日训练他的马步,气沉丹田,下盘踞地。

眼观鼻,鼻观口,口问心,挪动步子向前,挥动大棒往从石碾中流出的纸浆上打去,可他毕竟是个孩子,使的都是蛮劲,打料的技巧他不会,棒子猛砸到石碾上,反劲儿回崩,棒子脱手而去。

生子的手震的又疼又肿,又木又痒,别提多难受了。那两个小师傅相视一笑,叫生子去找师父吧,等学好了再来干,要不然都不够添乱的。生子偏不听,转身捡回棒子,冲洗干净,接着棒打。

他先收着劲儿,慢慢击打,看那两个人是怎么打的,只见他们不是横切着,相并打纸浆的,而是顺着纸浆往下流的方向,由上奔下发力击打的。关键是击打的力度不大,频率倒算快,生子也注意到两个人的节奏不一样,不是共同发力击打,是错开有间隔的,这样产生两个声音,极具节奏感。

生子先举起木棒找好角度,调整了力度,再跟上两人的频率,错开他们的节奏,另找一个节奏点,这样三个声音响起。另外两个人有些新奇,这就学会了?中午吃饭时,两个工友主动帮生子打了饭,三个人挤坐在一起,漫无目的聊着。

生子认识了两个新朋友,大头和二壮。他们俩都十八岁,差不多一齐来的纸坊,有三四年了。大头是穷人家的孩子,父亲早亡,母亲给人家缝洗衣服,拉扯他长大了。没读几年书,来这儿干每个月给五钱银子,和母亲两个人就算勉强糊口。

二壮是个孤儿,父母生下来就抛弃了他,跟着奶奶长大的,奶奶去世后就流落街头了。李掌柜心善,把他带到纸坊,给他吃喝,买新衣裳,找师父教他做纸,一直到现在。生子听着他们的诉说,默默想起了自己的父亲,他到底在哪儿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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