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说 客死他乡（2）

小说 客死他乡（2）

这时，铁道医院里的人慢慢发现，护士王琴上班来就像中了魔一样，常常躲在鹤然的病房里不出来。大家担心会出什么大事。约过了一个礼拜，果然出大事了：那天中午，护士王琴作出一个让人不可思议的决定，她要辞去铁道医院工作，她要陪病人鹤然一起出院，陪他去上海。她简直疯了，谁也搞不清她吃了什么迷魂药。她就是要辞职跟这个上海病人去上海。

这天下午，王琴来到医院院长的办公室，跟院长说她要辞职，今天就辞职。院长吓了一跳，问她，为什么辞职不做了？王琴想也不想的就跟院长说，院长，我要到上海一家大医院里去做，我已经联系好了，他们要我。院长朝王琴看了又看，他做院长以来，还第一次有员工辞职去上海的？上海大医院虽然工资比我们铁道医院高很多，但是一个北方女人到南方去生活工作，习惯吗？王琴看出院长的迟疑和多虑，解释说：院长，我不是盲目去上海的，我有一个好朋友的姐姐，和一个大学同学都在上海大医院里做，她们都说没有问题，叫我去了就可以上班。院长呆呆地地看了一会王琴，接着他拿起电话给医院的人事科打电话。打完了就对王琴说：好吧，你去人事科办个辞职手续，我跟他们说过了。祝你去上海顺利啊！

    王琴谢谢院长，转身就从院长办公室出来了。

    结果，她在一个小时内办完了辞职手续，和护士室里的同事说再见，再用一个小时给鹤然办完了出院手续。她把鹤然的一本厚厚的病历卡拿着，到各个门诊科里给鹤然配足了药，包括感冒的药、肠胃的药、壮阳的药、防脱发的药等，凡是一个中年男人容易生病的药她都提前给配好了。

    最后，王琴托一个铁路车长，买了两张去上海的卧铺车票。

    第二天中午吃了饭后，王琴和鹤然俩躲在病房里足足有四五个小时。门一直紧闭着。谁敲门也不开。一直到黄昏时，病房的门开了，只见王琴和鹤然俩一起从病房里出来，两人提着大包小包的袋子，像是出外旅游似地。夜班的护士们看着他俩走出铁道医院走廊时，都大气不敢出，她们都希望王琴能送这个病人到医院门口就回来，但是，王琴和病人一起走到门口时，反而腾出一只手来，紧紧地搀扶鹤然手臂往外走。这动作像是故意做个医院里几个护士看的。

    他俩出了医院叫了一辆出租车，直接去火车站了。

在火车上，王琴仍然像个护士样地悉心照料鹤然。她让下铺给鹤然睡，她一次一次地往茶水处取热水给鹤然喝。她还按时催促鹤然服药。王琴不仅像个护士，还悄悄地像个情人，夜半火车上的旅客都睡着了，她就从上铺下来，躺在鹤然的床铺上。她说她怕冷，她从来没有在火车上睡过觉。奇怪的是，鹤然虽然肺活量小，呼吸也急促，但他的被窝里倒热腾腾的，王琴像个小猫似地缩在里边写意煞了。

睡到半夜时候，王琴只感到有两只滚烫的手在她身上摸来摸去，又爱抚又温存的，就像他讲故事的方式一样，不时来点渲染什么的和烘托什么的。这个上海病人，已经病入膏肓了，但在呵护女性方面仍保持着他熟练而旺盛的功能。鹤然就是有办法让女性觉得他有活力，有迷人之处。

    王琴这时候觉得，他根本没有病，他比个健康人还棒。

鹤然实际年龄只有五十四岁，只是他看上去像个七老八十的老头，那是江湖上得来的沧桑老。他确实常年省吃俭用，就连吸烟他都抽一般的牌子，而且每根烟都要吸到根部才扔。常年的营养匮乏，所以他长得很干瘦，脸色蜡黄，头发花白而且稀疏。但是他唯一有点精神和气色的，就是他的一双小三角眼睛。他的眼睛在两种情况下是比较有精神的，这就是见到他的钱，和见到他的女人时。鹤然就为这两样东西活着，为这两样东西睁着眼睛。

世界上有很多男人把这两件事服侍得很熨帖，同时这两样事情也让男人活得很舒坦，身体健康，适度优雅。但是，鹤然的情况却相反。他赚的是苦钱，用尽了算计，使尽了投机，而且自己节俭得要命。很多医生对他说过，你该休息了，你该过安稳的家庭生活了。几乎所有给鹤然看过病的医生都说他的生活方式的特别，对健康的危害。好在鹤然有点明白医生们说的题外之话。但是他爱这两样东西的惯性，使他一直到无可救药时才肯收尾。这样也好，是老天爷给算好的，你有这么多的钱，最后还捡拾到一个温润玉香的女人，你该知足了。想到这里，病人鹤然一度活力倍增，如健康人一样。

这次鹤然带病回上海，就算是自己告别江湖生活的仪式了。

火车从哈尔滨开出后，鹤然一路上深情地往外瞅着。大好的江湖啊，真想再走几十年哩，还有很多地方、很多风土人情他都没有来得及好好欣赏呢！鹤然从未有过这样的感叹之情。他心里清楚，他不可能再来江湖上混了。他其实暗暗地想到，即便这次能平安回到上海就不错了。不过，他又感觉自己的病没啥的，虽然医生说他的肺就像破棉花被一样没有弹性，肺活量很小，可他还是感觉自己有充沛活力，喘几下就好了，感觉自己还像健康人的恋爱一样。

本来鹤然就已经算好了，等这次到东北把最后一批重要帐目处理好后，自己该退出生意场上了，退出江湖了。他预计他帐上的钱全部到帐后，是个巨额的数字，足足可以颐养天年到老。为了这次退出江湖和安心养病，鹤然过年时就给自己制定了一个近期人生预案：

    一、近期要把所有的投资、参股的生意转让到儿子小帅名下，由他管理；

    二、今春结束江湖闯荡生活，在上海新天地旁买一套豪宅，开始居家生活；

    三、正式结束长期没有妻室的单身生活，找个合适的女人结婚；

    四、买一辆好车，叫小帅学驾驶开车；

五、听医生的话安心养病！戒烟、戒酒，开始享用自己的钱。

这个满打满算的预案，鹤然眼看都快做到了。

火车快到南京时，鹤然显得异常兴奋，还喝了点二锅头。下车的时候他脸色红润润的，感觉浑身有劲。他跟王琴讲了很多有关南京的风物、南京的盐水板鸭以及南京他经营箱包店铺生意。他亲热地叫王琴为“琴琴”。他说，琴琴，我们今天先去莫愁湖玩玩，看看南京的风景，明天我去结帐，然后我俩回上海！王琴朝他看看，感觉又兴奋又有点不对劲。他忘记了自己是个病人，忘记了这里天气的严寒，他甚至忘记了莫愁湖边凛冽的北风刺骨，可以逼得人喘不过气来。鹤然多次对自己的生命忘乎所以，这次也是。他为了让王琴品尝南京风味的板鸭，准备冒一次险：在南京站下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