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一、
鹤然这次来北方打理一些生意,是冒着风险的。
哈尔滨这天最低温度零下二十度。下了火车,鹤然叫了一辆出租车,就先去他常住的旅馆里,想明天再去两家商铺里结账。不料,当天夜里,鹤然就突感身体不适,气喘不过来。鹤然向旅馆前台求救,不一会来了一辆救护车,他就被送到了附近的一家铁道医院。第二天早上,鹤然被推进重症监护室,他的肺叶黑影已经很大一片了,他被诊断出肺癌晚期。铁道医院医生警告他,必须住院,出了医院他的命不保。
鹤然本来想来东北把一些生意结清了后,就赶回上海去治病的。他的肺黑是个老毛病了,在好几家医院看过,都说是肺癌晚期。这次想必也一样,拍个片,吃点药,又出院了。因此鹤然没有做什么准备,也没有做最坏的打算。 算来算去,没有算到自己的身体在这个节骨眼上出了问题。
好在鹤然住院的几天,得到了一名叫王琴的护士悉心照料。说来奇怪,躺在病房里病恹恹的鹤然,依然有某种吸引女人的地方。他自己也觉得,无论他到哪里都有女人缘。即便他病倒了,还有围着他转的女人。
鹤然在被医院诊断出是肺癌晚期时,可把王琴吓坏了。她亲自跑到主治医生那里,替病人询问有什么好的药可以治疗。主治医生说,这位病人的肺已经基本上没有弹性了,能呼吸的地方仅仅像一小块麻将牌大小而已!主治医生建议说,像这样的病人最好赶快回到南方去医治,北方的寒冷气候对他的肺和呼吸道会加重病情的。
但是,王琴相信,鹤然的肺没有病得这么严重。王琴从另一个胸科医生那里得知,像鹤然这样的病情有一种美国进口的药,能缓解这样的肺黑。王琴代替病人,向医院提出要进口这种药。同时,王琴还把鹤然移到肺科特别护理的病房里,有暖气,有急救设备,王琴还给鹤然的病床边备足了小氧气包。
后来几天,那种美国进口的药医院给弄来了。价格不菲。鹤然听说有救药来了,就把银行卡给了王琴,请她去银行帮忙取一下钱。王琴拿到鹤然的银行卡时手抖了一下,她看见上面好几个五位数、六位数的存款额。她就知道这个男人是有来头的。这个药一万多元一瓶,鹤然眼也不眨地要王琴给他买五瓶来。进口药就是有效。买来后,鹤然请王琴马上给他注射一瓶。当注射的针头扎进鹤然的静脉时,鹤然就感觉一阵从未有过的肺部的扩张,和支气管里的舒畅。他的肺顿时活了。
当天晚上,医院里的很多人都知道了,王琴替病人去医院取钱,替别人支付药费,这个病人没有医保,这么大的一笔药费,现金支付。听说病人当晚为了感激护士王琴,暗地里塞给王琴三千元钱,被她死死的推却了。
医院里有人传说,护士王琴和肺科病房里的一个病人关系暧昧。护士室里有个嘴碎的女人,说王琴像吃了春药一样地兴奋得要命,恨不得连护士室也不想呆了,就整天整夜地躲在鹤然病房里得了。大家没有瞎说。自从注射了进口药后,鹤然不喘气了,惨烈的咳嗽声也没有了,胃口也开了,脸上的笑容也多了,嘴巴也开始健谈起来了。这不,王琴也像变了一个人似的,这几天她上班来
抹了口红,画了眉毛,还穿了一条带蕾丝的紧身丝袜裤。上班时,她总是往鹤然的病房里去。她像服侍自己家里人一样,每隔一会儿要去一次鹤然的病房里,要待上个把小时才出来。
王琴每次来到鹤然的病房里,不是带来一只苹果,就是带来一只香蕉,不是给鹤然端来自己熬的鸡汤,就是给鹤然带来一件自己买的羊毛背心。有一次是鹤然一口气喘不上来,脸涨的像猪肝似地通红,幸亏王琴及时赶到病房,叫来了主治医生,把一根氧气管插入鹤然的喉管里,他得救了。鹤然后来一见到王琴就假惺惺地说:钱有啥用啊,差点死了!唉,病了也没有人来照顾我。王琴听了忍不住说道:说啥呀,我来照顾你得了!你的病会好的。鹤然眯着一双小三角眼睛朝王琴看,心里暗喜道,这护士给我吊上马了!于是,就打开了他的话匣子。
得救后的鹤然异常亢奋,常常给王琴讲他的故事。
鹤然把自己壮丽的江湖创业史,按时间顺序,像回忆似的讲给王琴听。每次趁王琴拿着吃的东西来病房时,鹤然就搜索枯肠地讲给她听故事。鹤然把自己的往事讲得充满惊险、充满绮丽,使王琴听了还想听下去。鹤然不愧为是个杜撰故事的老手,他先从自己起家时讲,从和江湖上的朋友做小五金买卖、贩运赝品的唐三彩、治疗百病的梨膏糖讲起,这是他三十几岁时的江湖生活。
接着两天,鹤然就回忆他中年时的江湖生活,讲他离婚后正式浪迹江湖,他发迹后便和江湖朋友们一起,私开作坊生产狗皮膏药,同时他开始做民间放高利贷、投资小商人开店等生意,鹤然感叹那时候做生意真实赚钱啊!而且那时候钱很好赚。说到这里,鹤然峰回路转,讲到他最近几年比较体面的生意:合股与温州人开箱包厂、自己连锁经营温州箱包店铺。鹤然把自己做生意的故事总是讲得有声有色,讲到精彩的时候,他口沫飞扬,神情激昂,一点也看不出是个肺癌晚期的病人。同样,听到十分精彩的时候,王琴也不像个护士,她会慢慢地挨到鹤然的床边来坐着,她会倒杯水给鹤然喝,她会小孩子般地咯咯嬉笑不停。
鹤然是个阅女人无数的高手,很多女人对他早已烟云过眼。如今在他生命出现病危时,他病房里的这个很不起眼的护士,倒激起了鹤然的一番情怀:她救了我的性命,帮我搞来了进口特效药。我的肺已经在十几个城市医院里被诊断过、被抢救过,不能再冒险了,这次我要挥别江湖,回上海去好好养病了!钱赚了多有啥用?弄不好这辈子辛苦赚来的钱财,会成为别人的利润或者外快,这次能活过来全靠这个悉心照料的王琴护士,她是我所有财产的总价值,是我最后一笔至关重要的生意。
鹤然最后几天在病房里跟王琴讲故事时,常常露出几句带有沧桑感的话来,或者表现出有点绝望、失望的情绪,以博得听故事的人的同情,这是他故意的在讲述中煽情,是他在江湖上惯用的招揽生意起蓬头效应的手段,比如,鹤然在说到一半时,忽然换了一种口气,变得唉声叹气地说道:嗨,我现在是单身汉呀,我年轻时一直在跑码头在外……我妻子就跟我离婚了!又比如:……我有个不听话、没出息的儿子……我现在的肺病,都是常年在江湖上辛苦得来的……我再也不想跑江湖了!这次我准备回上海去休息,我要过安定的生活,我要在上海买一幢别墅,我还要买一辆车……几十年来我钱赚得多花得少,这次我准备花些钱好好享受生活了!等等。
有一次鹤然在病房里向王琴吐露自己苦境生活的话,非常起效:我想下个礼拜就出院回去了,我不能一个人在外面走了。鹤然说到一半的当儿,王琴忍不住用手按住一双瘦骨嶙峋的手,两眼痴情地盯着鹤然,说道:对的,你要回去休息,你不能一个人过生活啦!
一听王琴表露出对自己关爱的话时,鹤然的小三角眼睛里就开始贼亮贼亮的了。每当这个时候,鹤然又会转换话题,立刻说一些诙谐有趣的话题来让王琴咯咯咯咯地笑。这个王琴,除了在他的病房里能咯咯地笑外,生活中没有她笑的时候,这一点,鹤然的小三角眼睛越来越看清楚了。鹤然的小三角眼睛开始活络了,总是在王琴身上瞄来瞄去。他的目光越来越胆大,专挑王琴身上的中心点来回瞅。
王琴当然知道鹤然的目光在瞄她身上。她感觉好久没有人对她这样的瞄来瞄去。她喜欢这一对机灵的小三角眼睛来回瞅眼。王琴回家时也在想着鹤然,吃饭时也想着鹤然,甚至上床睡觉也想着鹤然。王琴的家里常年就她一个人住,她的丈夫每年三百六十五天,几乎都是在货物列车上度过的。空荡荡的屋子里,王琴就像值守一样天天呆着。在没有认识鹤然前,王琴倒没有觉得她家里的寂寥,但自从听了鹤然给她讲天花乱坠的故事,和常常对她的身上瞅来瞅去之后,王琴忽然感觉她的家里是多么的冷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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