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仁贵怅然若失地回到村里。在大街上碰见崔兴宇和秘书正在宣传栏用毛笔蘸着漆书写村规民约,崔兴宇问:“王书记,你去哪了?找你找不到。”王仁贵扶着车把,积极地回答:“我去派出所催欠款了,他们这个周凑齐。”“好。下午两点在村委会开会,其他成员我都通知了。”“好的,那我先回家趟。”崔兴宇望着他离去的背影若有所思。
下午的会上,崔兴宇提出了荒滩开垦的问题。王恩浩第一个响应,在他心中,早就觉得这一大块荒滩应该利用起来。王仁贵却提出了疑问:“整这么大的地,需要大型机械,村里没有。再就是,那里是沙质土地,种粮食怎么能行?那该种什么?”崔兴宇说:“这个放心,当时县委的农委会在机械方面可以支援我们,我们只要出柴油就行。至于种什么,王主任,你有什么意见?”王恩浩说:“那里的土质适合栽种苹果树,村里的收入不能靠单一的粮食作物,适当发展一些副业才能使集体经济快速发展起来。”“我不同意!”王仁贵迫不及待地反对,他继续说:“苹果的投入太大了,又是打药,又是施肥,这一系列管理靠谁?谁有这方面的经验?你有吗?”他毫不客气地质问王恩浩,大家也一时被他这些问题难住了。还是崔兴宇胸有成竹,他说:“我觉得王主任的提议是对的,中央号召农村发展农林牧副渔业,咱们村的副业定位于苹果,这正适合。”他看了一眼王仁贵,继续说:“只要我们把这个事搞了起来,可以承包出去嘛,可以几户联合承包,也可以分割承包。我可以让林业局的技术员来指导承包户,这样不仅可以让承包户致富,又可以增加集体收入。”一番话让大家频频点头,表决的时候,大家分分举手,王仁贵在这种形势下也只好缓缓抬起了右手。
又是一年的秋季来临,夜晚的明月开始渗透着凉意,寂寞的虫鸣四起,这是乡音里的和声,每个人生命的底蕴里总会带着对故乡的魂牵梦绕。天空的云朵绮丽变幻,聚了又散,散了又聚,来来往往,日复一日。深远的苍穹有时候明净得让人觉得那里是不是也有眼睛在注视着这一方水土,以及这方水土上正在上演着人生悲喜的人们。那一片芦苇在风中此起彼伏地曼舞,发出“沙沙”的声响,大苇莺站在芦苇的末梢,随着蓬松的芦穗起起伏伏,它们有时“扑棱棱”飞起来,“嘎、嘎、吉~”“嘎、嘎、吉~”的叫声仿佛在宣示着这里是它们的地盘。只不过,芦苇收割后,它们将去哪里栖息?这一切,大林和二林都已无暇关注了,它们就像是记忆底片上的影子,深深地印在了脑海里,只有在闲暇的时候才能在浮现出来。他们现在已身在县城的学校读书,一中和师范相隔不太远,但他们却不能随便出校门,只有周末的时候,大林才有时间去看看二林。他们来县城报到的时候,他们穿上教委发给他们的运动服,带上学费和录取通知书,大林用家里那辆自行车带着二林,就来到了县城,他们对于县城已经不再陌生,但是一中和师范学院岂是乡下中学能比的!他们身在其中,除了惊叹,就只剩下了如饥似渴地求学了。这里,将是他们迈向更高人生的台阶,他们也将在这里创造出更加辉煌的成绩。
秋景再美,荆玉华也无暇欣赏,秋收是对她的一个大考验。两个孩子进城上学去了,城里的学校没有“秋假”,不能再帮衬着她干活了。沉重的秋收都落在了她一个人的肩上,她早出晚归,她用镢头一下一下地刨着地瓜、花生,用小推车一趟一趟地往回运送着。天气干燥了,粘性大的土地已经板结,一镢头下去震得她双臂发麻,头也“嗡嗡”地响。她别无选择,一家的老小需要她,儿子的未来需要她,她一想到儿子们的未来,就浑身充满了力量,虽然她单薄的身体越来越显得不堪重负,但是,那一双仿佛是生铁铸成的手正牢牢地抓取着幸福和希望。
王恩浩在崔兴宇的指导下,工作很快就上了趟,他在致富方面的经验的确比保守的王仁贵强多了,村里的事情也都渐渐地向他汇报,就连财务的收支除了王仁贵签字,还得加上王恩浩签字才有效。王仁贵盼星星盼月亮,巴望着崔兴宇快点离开,这多半年就要过去了,工作组却丝毫没有撤走的消息。他暗暗地着急,再这样下去,王恩浩就取代他了!事实上,他已经处于没落的境况里了,只不过,就像以前那些没落的王朝一样,即将倾覆却还幻想着不切实际的复辟。没想到,他这一急,喉头一热,竟吐出了一口献血!急忙拉到县医院,医生怀疑是肺部疾病,王老婆子抽抽搭搭的,已是六神无主。他们在医院一住就是半个多月,这期间王仁贵也戒了烟,脸也消瘦了不少,也花了不少钱,这些年他明里暗里捞的那些钱已花去了大半。多行不义,老天总会用独有的方式惩治那些昧着良心的人。他作威作福的时候,怎会料到有这样的霉运?他更料不到的是在以后更远的未来,当别人越过越好的时候,他那不争气的儿子却把他的家败得一塌糊涂。
王仁贵的病情稳定了下来,他们还是选择了出院,回家继续吃着药。当他有些佝偻的身躯出现在村人面前的时候,满大街都是各种议论——什么病?绝症?能治?还能当干部?……郭老三说了一个很干脆的字:“该!”荆玉华却异常的平静,她既没有附和着去议论,更没有幸灾乐祸,她是一个见不得别人可怜的人,即使这个人曾经是她的仇敌。当仇敌失去了对抗能力,沦落到乞降,甚至卑微地讨好的时候,她的心一下子就软了。王老婆子推门走了进来,荆玉华吃惊地望着她,这是多少年了,两家子早就互不来往,就连在大街上遇到,也不会打招呼。王老婆子脸上带着尴尬的笑:“他婶子,来你家求你个事。”荆玉华回过神来,忙往屋里让。王老婆子说:“我就在院子里说吧。老王这个病也不见得除根儿,我听说有个偏方,用‘驴尾巴’加人参泡酒管用,听说你家有棵人参,能不能卖给我?”荆玉华被这突如其来的问题弄得没反应过来,她愣神儿的时候,王老婆子以为她无声地拒绝了。她有些无地自容,她迈进这个大门的时候已臊得满脸通红,她猜不出荆玉华会是什么样的内心,是蔑视,还是幸灾乐祸?这些恰恰都被她猜错了。荆玉华对她说:“你不提这个,我都忘了还有这棵人参,都是老邻居,什么买不买的。治病要紧,我这就去找。”这时,轮到王老婆子发呆了。荆玉华怎么能忘了这两棵人参呢!它是老郭战友从东北老家寄来的,是战友老爹从长白山挖到的,他一辈子也没挖到几棵这么大的,战友在信中一再叮嘱,这参关键时候能救命,要仔细保管好。老郭得病后,用一棵泡了酒,让他每天喝一小口,能活血化瘀。另外一棵,荆玉华用木盒封存着放在了箱子底。此时此刻,荆玉华觉得在生死面前,曾经的仇恨、委屈就像鸿毛一样,是那么的微不足道。
也许是那棵参起了作用,王仁贵病情稳定了下来,性情也改变了很多,在街上,开始唯唯诺诺地向人打招呼,尤其遇到荆玉华的时候,老远就裂开了嘴,脸上挂着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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