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辍学不久,他父亲也因摔断了腿,回家养伤。就有了第一次家访。这是一次无果而终的走访,直到我离开,伍小立都没有说过话。之后我又去了几回,每次的过程和结果都十分的相似。我一进家门,伍小立的父亲就冲着楼下喊:“爸,爸,王老师来了。”好像我是来做一件与他无关的事情一般。我劝伍小立回学校的时候,他又会不时地冒出一句:“听到没有嘛,快收起东西么去了,你要去不去嘛?”在整个谈话的过程无限地重复。
如果我说得太多,时间过长,伍小立没了耐心,便会在他父亲耳边悄悄地说:“我明天去,明天一定去。”然后由他父亲转述。我多次被他这句话打发,却永远等不到他所谓的明天。
我很灰心,很长一段时间没去家访,也没再与他家联系。这期间他奶奶给我打过两次电话,第一次是说伍小立有一次晚上上厕所没有去厕所,直接在自己的房间用衣服铺在地上解决。问我怎么办,该怎么教育。第二次是说他经常去烦他爸爸,他爸爸就把自己锁在房间里,无论怎么叫都不开门。他爷爷没办法,直接把房门凿了一个大洞,让他可以从那个洞中穿进屋中。
这两个问题我一个都解决不了,但我还是又去了他家一次。虽然在电话里已经得知,但亲眼见到那扇门时,还是觉得有些不可思议。一扇门上被掏出了一个大洞,空落落地开着,失去了作为门该有的作用和意义。
“他要去烦他爸爸,他爸爸又不开门。”伍小立的爷爷见我望着这扇门,便又给我解释了一遍,“不开门他要翻窗子,这里是二楼,我又怕翻砸下去,只能凿门了。”
我看一眼坐在沙发上的这对父子,很难想象这位父亲是如何在那刺耳的凿门声中保持镇定,不来开门的。
“他怎么烦你嘛,是给你要吃的,还是要穿的,还是要手机玩?”我问。
“认不得,就是烦我。”他说。
“什么?不知道?怎么烦你的你都不知道?”
“他就是一天跟着他爸爸走,走到哪里跟到哪里,要干什么也不讲。”伍小立的爷爷在一旁补充说。
“恩恩,就是这样。要干什么也不说,有时候还说话呛你。”他爸得到了提示,知道该怎么说了。
“说什么话嘛?”
“就是说话呛人。”他爸说。
“具体说什么话?”
“他有时候会说,要不是你么,我妈也不会走。”他爸似乎才明白我的问题,终于回答上来了,“还说怎么才是骨折,我看要直接断了才好。还有,他明知道我这个伤吃不得辣子,他热饭的时候还要放很多辣子,故意故意的,一点都不会替别人着想。”
这位四十多岁的父亲,竟然给了我一种学生在告状的感觉。我不可能像安慰我的学生一样安慰他,我更不可能当着他的面惩罚他的孩子,来还他一个公道。因果轮回,这只是一个开始。
“你想你妈妈?”我直接转过头去问伍小立。
他点点头。
这就给了我极大的鼓舞,家访这么多次,这是他第一次积极正面地回应我。
“想去找她么?”我接着问。
“想!”
“那如果她叫你回去上学,你会去么?”
“去!”
好像是在极端的黑暗中看到了一丝亮光,我努力地朝这个方向奔去。
“你看这样行不行。”我说:“你跟我回学校,我想办法联系你妈妈,联系到了,我带你去找他,好不?”
他又沉默了,我的心也随之一沉。
“不愿意么?没关系,那我先联系你妈妈。”
他父亲给了我两个不同的号码,还告诉我她从来不接贵州这边的电话。我说没关系,我试一试。那天我走的时候,伍小立破天荒地和我道了别。他说:“老师,慢走。”
鲁迅先生说,“希望本无所谓有,无所谓无的”。这东西,没有的时候,你觉得没什么,而当你经历了希望从无到有,再从有到无时,你才会体味到彻底的绝望。
我给伍小立的母亲打电话,一个欠费,一个无人接听。我又给无人接听的那个号发了条短信,杳无回音。
对这个学生,我已经无计可施了,就像我现在不知道该如何给这篇文章收尾一样。他并没有任何特长,成绩也差得出奇,即使回了学校,顺利毕业,他也学不到更多东西,更不用提上高中,考大学。我也并不喜欢他,甚至还很厌恶他,也没有那种因未尽责任而产生的愧疚感。只是,心中仍有些许不甘。也许,只是身为教师的职业天性;也许,只是单纯地觉得,他们这个年龄段的孩子,还是呆在课堂上,才是最好的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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