昨天,趁周末,回了乡下亲戚家一趟,盛情难却,带回大母鸡一枚。
母鸡是活的,此地的风俗,送人不能送死鸡,寓意不好。
我们开拔较晚,回城时已经天色大黑,开车转了两圈,没有找到一家开门的杀鸡店,都关门回家了。我开玩笑地说了一句,“不行我自己杀。”
谁知俩孩子却当了真,兴奋地缠着我兑现诺言。
现在城市里没有人在家杀鸡了,农村也极少有人自己杀鸡了,交给专门杀鸡的人,他们几分钟就能搞定,自己杀费事不说,还弄得家里脏兮兮的。
但过去,都是自己杀鸡的。我给我家老大讲过小时候杀鸡的趣事:我老爸也就是她爷爷那年春节前杀鸡,院子里雪白一片,他踩住鸡的爪子和翅膀,嘴里念念叨叨,“小鸡小鸡你别怪,你是人间的一碗菜”,一边捏着鸡脖子拔毛,弄出一小块干净的地方,然后将放了盐水的碗放在下面,下刀了。
一切都像那么回事,我看得津津有味,觉得老爸会杀鸡是一件很英雄的行为,崇拜的心情溢于言表。老爸也自得地哼着小曲,将放完血、奄奄一息的大公鸡往雪地里一扔,潇洒至极。
就在大家都以为杀鸡大事已定、下面就等着烧水烫毛的时候,那鸡却挣扎了几下,扑扇扑扇翅膀,站起来了。
这雄鸡扬着长脖子,已经割裂的喉咙里咕咕发出破裂的叫声,摇摇晃晃却精神异常亢奋地在雪地上走了几步,然后突然倒下翻滚挣扎一番,又一个鹞子翻身站起身,雄纠纠地站在那里。洁白的雪上,殷血点点,乱絮飘飞,那雪地,立马像一个卸了妆的直播女主播,从漂亮变成了丑陋。
大家都哈哈大笑起来,我笑得更是无以复加,老爸感觉有些挂不住面,上前去捉这不给面的鸡,这鸡以失血之身,却异常顽强地飞窜而起,直奔我而来,把我这个笑笑娃立马吓成了哭哭仔。
老爸是一个很严厉的人,所以,这件事是我记忆中为数不多的发生在我俩之间的趣事,记忆非常深刻,女儿几次听我说起这件趣事,都笑得很开心,所以,这次我一说要自己杀鸡,她是兴奋异常,急冲冲要见见那杀鸡的场面。
虽然天色已黑,但其实时辰并不太晚,这鸡绑着呆一晚上恐怕会死,既使不死那粪便啥的也恶心,我一横心:就当一回“杀鸡犯”,也给俩孩子开开眼界,看看他们吃的鸡肉是怎么来的。
凭着记忆,有样学样,我也捏起鸡脖子,薅起鸡血,看着都觉得疼,但这鸡却无动于衷,仔细一看,已经被我捏得快休克了,我看着它梗着的脖子和无神的小眼,仿佛听到它心中无奈的咒骂,“今天,我算死在你小子手中了!我做鬼也……”
呸呸呸!瞎想什么?
我操起刀,一横心,刀光闪过,血却没流出来。
再割,再割,再割。
那鸡粘稠的血终于淌出来些,我松了一口气,捏着鸡脖的手稍一放松,那鸡却扑斥楞楞一阵翻腾,血溅了一地,吓得俩孩子一阵尖叫。
咳,原来是我没有踩住鸡爪和翅膀,那鸡开始时被我捏得半死,后来我的手上一放松,它缓过一口气,就上演了这样一出戏。
一个小时后,我终于将这只鸡拾掇干净了,收拾完乱七八糟的“作案现场”,坐在沙发上喝水歇息,眼前却不期然浮现出那只鸡被我捏住脖子的画面。
那姿态,僵硬无奈,茫无生机,身不由己,生命和尊严,希望和渴求,都被一只命运的铁手死死地扼住,无从挣扎,无从躲避,无从释放,只有等待那最后的来临。
我就想到了父亲死去时的情形,他最后的一刻,那种蓦然被扼住、迅速而了然的逝去,我终生难忘。
父亲死时只有六十出头。农村流行哭丧,老人的说法是送葬的时候,儿女哭得越大声,越能显示出你的孝顺,对死去的人也是更好的安慰。但我在整个葬礼中,哭的程度,显然在那些观众眼里只能得低分,基本上也就是默默地流泪。一来我本身性格如此,二来我也知哭丧也没有什么用处,三来我甚至很忤逆地想,父亲的离去,对他未尝不是一个解脱。
父亲从查出癌症到去世的三年间,痛苦和挣扎的艰难,希望和失望的交织,诸如等等,与世间其他的病者家庭,大致无异,也没什么可描述的,徒增伤感罢了。只是,其间的一个画面,至今还时不时在我面前出现。
他半躺在炕上,体内的疼痛让他眉头紧蹙,混浊的眼珠黯然无光,漠然看向不知名的方向。
我现在想起来这个画面,心中不免还会涌上一阵凄凉。
人生啊,就怕无可奈何,就怕无从挣扎,就像那只被我紧紧扼住脖子的鸡。很多时候,许多人的对面,总有一股强大的力量,让你没有任何还手之力,命运之手的紧攥,让你只能扼脖着茫然,去等待已知或者未知的安排,比如,病魔,贫穷,阶层。
还比如,这漫天不散的雾霾。在这货面前,无论贵贱富贫,无论你多横,只要想喘气呼吸,就要束手以待、接受它的蹂躏。据说,现在很多富人移民的理由,就是到国外去畅快地呼吸。
而我也刚看了一条消息,据一些专家的预测,未来几十年,中国肺癌的发病率将大幅度提高,就是当下我们这些人将会贡献指数。我听着儿女嫩嫩的咳声,对着深沉的天空,深吸一口味道醇厚的空气,心中发出一声贱民必备的低贱笑声,呵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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