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二十多年前,我们一家人依依不舍地离开了乡村的故居,来到了县城(现在已经是区),住进了高楼。过上了比较优越的现代生活。可是不知为什么,我还时常想起年轻时居住过的老宅,想起在那里的辛苦奋斗和欢乐时光,想起那里充满泥土气息的生活和朴实无华的民俗风情。
老宅,三间正房,一间厨房,还有一些小建筑,先后隔了几年,分两次完成。这是我结婚分家后第一次建房,算是白手起家,实属不易。那年,我二十八岁,已教了八年书。
我曾在《我的父亲》和《难忘的小屋》等文章中说过。我的父母亲都是从旧社会过来的老实巴交的农民,家中并不富裕,能把我们兄妹五个带大,并且让我们都能上学念书,这已经是很不简单了。要是再指望或者要求他们分多少家私给子女,那是不可能的,也是不应该的。也就是说今后的日子,只有靠自己去打拼,爱拼才会赢。以后,不但要创造自己的新生活,还要努力地去报答他们的养育之恩,以尽孝心。
我们首先要做的就是砌房子,有个属于自己的家。(暂时还和老的住在一起)砌房子的关键是要钱。当时,我们主要的经济来源,一是每月五十块钱左右的微薄工资,二是田里的一点收成,当时民办教师有些口粮田。我们决定改种大蒜、薄荷等经济作物。如此,收入并不够,只能开源节流搞家庭计划经济。吃用等方面能省则省,勤俭持家是我们的家风之一。
第一件事就是自己挑屋墩子(平地建房下雨天汪水,家里湿气重)。这是件苦活儿,不光要力气,还要有决心和恒心。不过还好,我们都不是第一次挖土挑泥了。每年放寒假,我们都要参加生产队挑生泥肥田的劳动,还到过一些小型水利。十九岁那年,我上过河工。那是省内人工开挖的最大的一条河,名叫射阳黄沙港。河深二十七锹,宽二十丈。大河工非同小可,送土极远,跑不动。腿疼了扎干针,针拔了继续挑,一直坚持到最后。现在为自己挑个墩子算不了什么。
平时要上班,还要带个小孩,忙忙碌碌,不能松劲。主要是利用星期天和节假日,当时还有农忙假。起早摸黑,披星戴月。我挑泥来妻破土,就是用钉耙把土块敲碎,这样墩基更实在。上来个把星期,肩疼、肩酸、肩痒(不能碰),但是只要熬过这一关就好了。一担四块泥,一百多斤不觉得重,轻松松,晃悠悠。不吃苦,哪有甜?为了加快速度,常常是:
邻家呼噜早已闻,
月下仍有挑泥人。
旭日东升朝霞飞,
露水湿衣汗满身。
担子轻重尽所能,
盼望墩子功告成。
妻子端茶递毛巾,
回屋再把早饭盛。
经过一年多的辛劳,一个让人十分羡慕的屋基墩终于完美收工。父亲和几个老河工上来步了一下:东西长十五米,南北宽八米,高一米多,垒土约三百多个立方。他们不禁竖起大拇指夸赞说:“两个老师挑这么高的墩子,不容易,真是文武双全啊!”“嗯,嗯。我们种田忙,全靠他们自己。”父亲跟着说,也感到很自豪。
校长听说后,不太相信,特地骑车赶来,要亲眼所见,果不其然。他爬上墩子,似乎已经气喘吁吁,接着绕四周兜了一圈,瞪大眼睛朝我们夫妻俩看了又看,还是那句话:“真不敢相信。”
第二天,在全校会议上表扬了我们:“金干才夫妇教学建房两不误,真了不起。”接着,他又对我们说:“房子我砌过,不容易,墩子挑好了才是第一步。今后如有特殊,可以请假调课。”你说,遇到这么好的领导,我们的教学又怎么能懈怠呢?
我们不怕吃苦,也不怕难为情。为了节省开支,泡石灰的塘自己挖,就连夯墙脚要用的碎砖也是自己去拾。我们常常等到二卯酉河水落潮时,光着脚板捡。积少成多,一堆碎砖瓦砾没有花一分钱。可能是我们的做法感动了友邻。他们把自己以后要用的碎砖送给我们。怕我们不好意思要,安慰说:“你们建房后肯定有碎砖,到时候还给我们不是一样吗?”多好的人,多好的心!邻居好,赛金宝。
在筹备材料和建房的日子里,两人是全身心地投入,吃睡全无规律。人变瘦了,脸变小了,但从无半句怨言。精神是饱满的,精力是充足的。
一块篱笆三个桩,一个好汉三个帮。虽然我们努力做到自力更生,但毕竟砌房子涉及的面广,接触的人多,不是所有的事情都能够自己完成的。这期间,不少人给了我们关心和支持。房子落成那天,我们办了几桌薄酒,以表谢意!还记得当时的情景:
门外鞭炮响,
屋内酒菜香。
举杯共祝贺,
欢庆住新房!
房子有了,就像鸟儿有了窝。但是里面除了妻子的几件嫁装和简单的桌凳碗筷外,基本上是空空的。而我们觉得陋室不陋,在我们心里已经是:
安得广厦千万间,
知足常乐俱欢颜。
勤劳俭朴咱不变,
待到来日定灿烂。
又经过二年多的艰苦努力,积攒了一点钱,进行了二期工程。这一次砌了猪圈和厕所(之前用的是老厕所)。连接正屋和厨房匡了围墙,东围墙上开了门。师傅手巧,小瓦做脊,还嵌了两幅彩图。门的两旁是对称的花格子墙,美观大方。过路的人看了都点点头,咂咂嘴:“哟,小门楼子还蛮漂亮的呢。倒的是老师,不一样。”
所有的门窗也装全了(第一次因为钱不够,就临时用笆门和草帘挡挡)。家里还铺了砖头地平。今非昔比,条件好多了。幸福在希望的心坎上,美满在勤劳的双手间。
后来,西房间让两个兄弟睡了好多年。
陋室自珍,新房自爱。自己铺了滴水沿,斜斜的,削水很快。每年放寒假,我都要用石灰浆内外刷一遍。墙面洁白如雪,能照出人影。
为了美化环境,我们在家前屋后以及河岸种植了树木花草。多年以后,花草繁茂,树木粗壮。鸟语花香,人畜兴旺。
门前中心路边种了一排水杉,高耸挺拔。远瞧,满树枝叶外围下圆上尖,仿佛一座座绿塔;近看,好似一队正在值班的卫兵,站立整齐,威风凛凛。
屋后种了一行泡桐树,光滑的枝杆顶天立地。暖春,绿色的叶,紫色的花,疑是香气四溢的紫罗兰,抑或是天空飘落的朵朵祥云。盛夏,树冠宛如一把撑开的大伞,为家园防暑降温。河边的树也都是枝繁叶茂,翠绿欲滴,生机盎然。
让人高兴的是,我们建立的家园又成了鸟雀的天堂。
我家的河西就是裕华镇的粮站,一下子成了鸟雀们主要的伙食房。路旁和场边正常有不慎掉落的米粒和谷物,边找边食,能够充饥。它们经常能逮到粮仓开门进出粮食的机会,便会非常熟练地一窝风闪进粮囤,饱餐一顿。而后快速撤离,飞到河东老师栽的树上,嬉闹,栖息,
在众多的飞鸟中麻雀居多。齐飞时,像一阵风,又像一片淡淡的云,飘过来飘过去。这小雀儿口碎,一旦停在哪儿,叽叽喳喳叫个不停,嗓子一点儿都不沙哑,不需要吃“金嗓子”和“西瓜霜”。走起路来一跳一跳的,想跳远又跳不远。而身旁的两只小翅膀扇起来还飞得挺快的,像流星。夏天,有它们在旁边,就别想好好睡个午觉。我只好顶着烈日,来到树下,舞手顿足,大喊一声,方听得“呼”的一声,飞得无影无踪。可人还没走多远,又是叽叽喳喳,神了。真是拿它们没辙。驻足一听,同伙们还在叽里咕噜,似乎有什么不满,说什么:“主人啊,您就别赶我们了,谁叫您这儿的条件这么好呢?我们交个朋友吧。再说,你们睡觉打呼,我们聊天叽咕,已经扯平了。”别看是鸟儿,说起话来还很有道理。
鸟儿一般不会储粮,经常是有一顿没一顿的。尤其是刮风下雨,冬天下雪的天气,经常断顿。鲁迅笔下的冬日雪地捕鸟便是如此。一群鸟儿因为饥饿难忍,寻觅食物,不料被为取乐的孩子们设法捉住,罩在网里无法脱身,太惨了。我常想,要是当时我在场,快乐一会儿就把它们放了。说不定还会行行善,把兜里的谷物全撒在地上,让它们吃一顿饱饭,避避寒。
我想到做到。大好天,防止粮食发霉,就摊在场上晒晒。鸟雀们高兴了,从天而降,啄个不停。“吃吧,有我一顿,就有你们一口。朋友有福同享嘛。”我没有驱赶,更没有布网。
与鸟雀相处久了就会产生感情,人鸟共存又何尝不是件好事呢?如果没有它们,老宅少了多少生机和快乐啊!
我喜欢它们每天悦耳动听的晨曲。它们早早起床,叽叽啾啾,互问早安,聊天交心,谈情说爱,换枝逗乐,无不欢欣。有时还能听到男女小合唱,灵鸟们放开歌喉:“我们的家乡,在希望的田野上……”“花儿香,鸟儿飞……”这些啼啭悠扬的音乐,带着人们的心一起飘向远方,飘向自然。
东山头的一棵榆树上,喜鹊做了窝,这是吉祥如意的征兆。每日清晨,它们也耐不住寂寞,不甘落后,飞上树枝,要为屋主人来点儿才艺展示。你看,脖子伸伸,尾子摇摇,翅膀扇扇,双脚动动,做的是佳木斯。你听,它们亮开嗓门喳喳地:“喜鹊叫,好事到。家族旺,福星照。”简直就是中国好声音。谁听了不爽心,不乐意呢?喜雀的驾临说不定还多少有点儿灵气。在后来的日子里,夫妻俩民办转公办,接着每个月我又加了三块钱工资,田里的收入也多了。还有更高兴是我光荣地加入了中国共产党。好事多多,喜事连连。不过,细想想,所有的获得,应该与自己的勤耕不辍和辛勤努力分不开。或许是占了仙气,有二者结合的可能吧。
喜鹊聪明机敏,辨路能力特强。它们每天外出,不管飞到哪儿,飞多远,迟早都会飞到自己的“别墅”。它们筑巢从不用枯枝败叶,总是精选嫩枝细条(有燕衔泥鹊折柳一说),一根一根,从远处衔来,不辞劳苦,灵巧编织。做成的窝耐久舒适,遮风挡雨,防寒避暑,温馨享受。这样想起来,我们一砖一瓦辛辛苦苦,搭建房屋,不也和喜鹊一样吗?平时无论多么忙,无论走多远,不也总是要回到自己的家吗?有家的感觉真好!
老宅让我们最为留念的,是当年院子里种的三棵苹果梨树。它们不禁给了我们甜蜜的生活,还为家园增添了脉脉人气和诗情画意。
“忽如一夜春风来,千树万树梨花开。”这是唐代诗人岑参赞颂祖国边塞雪景的名句。今天,我要赞扬的是老宅之美,家园之美。
又是一年春风来,院中梨树千朵开。每年的三四月,万物勃发,欣欣向荣,三棵梨树竞相旺长。嫩黄的小叶,如雪的花朵,溢出一股股清芬在院落间尽情地流淌。暖风轻拂,柔和的花瓣微微颤晃,与翩翩的彩蝶共舞;细密的叶片窸窣作响,与嗡嗡的蜜蜂齐唱。美不胜收,妙不可言!
知了的欢叫催熟了满树的硕果,香甜扑鼻,望而垂涎。这个季节,每天都有家人友邻不请自到。不由分说,摘一个,咬一口,甜到心。临走时再带几个回家,满脸是笑。一个个又是握手又是招呼:“吃的人多,少点儿,少点儿。”“一吃一带,不好意思。谢谢啦!”“留点自己吃吃,宝宝还不曾吃呢。”“小的由它再长长。”……
农村里就是这样,东西不稀奇,分享如一家。平时吃到上市货,东端西抬的,相互尝尝鲜。东家的萝卜西家拔,南家的黄瓜北家摘,无所谓。平常只要人在家,门整天都是大敞四开的,来往自如,进出方便。家庭团结,民风纯朴,社会和谐。
为了增加收入,提高生活水平,我俩搞起了家庭副业。养鸡养鸭,养猪养羊,养蚕养兔(长毛兔剪毛卖值钱)。
自己动手,鸡窝砌两层,上面生蛋,底下晚安。只要食涌水足,七八只鸡每天下蛋基本上是全票。妻子拿蛋如取金元宝,眼睛笑成一根线。
河边是鸭棚,鸭子不会跳高,只有一层,经常换些松软的干草。天天早上门一开,鸭出棚,呱呱叫;人取蛋,哈哈笑。鸭子生蛋不间,有几只鸭拿几个蛋,干干净净,像滑滴滴的糯米圆子。由于鸭子整天放养在河里,吃野食,吃活食,蛋大,一斤只有六七个。自家腌的咸蛋不一样,剥开顶头的壳,筷头一捣,肥油直冒,蘸老酒没话说。
蛋好吃,心要当。无论是鸡窝还是鸭棚,每晚都要及时把门关得严严实实,不能有半点马虎。敞着门,黄鼠狼光临,那就惨了。这家伙个头小胃口大,一夜吃只把两只不费事。每当夜深人静的时候,它悄悄地探出洞口,窜入鸡窝(鸭子受害好像少些,可能是味口不投)。正在熟睡的我,突然被鸡“哇哇哇”的尖叫声惊醒:“不好,黄鼠狼!”“不好,晚上窝门忘关了。”妻子猛坐起来,在一旁记起来了。慌乱之中,找鞋披衣摸电筒。动作再快也比不过黄鼠狼的轻功。它早已逃之杳杳,藏于一处阴暗的角落里笑咪咪地品尝美味了,一只鸡大腿已经下肚。当我赶到,只看到窝门前的一滩血和窝内抖抖的另外几只鸡。妻子拎着一只鞋赶过来接给我,哦,原来我只套了一只鞋。她弯腰小心地把门关紧,亡羊补牢,为时不晚。等到一大早再找找,沟边草丛中没有,顺着血迹发现柴堆的根脚里,只剩一地毛,还有一个天亮就要生的蛋和几个蛋籽滚在一旁。真是可恨可怜又可惜。不过,事后再想想,罢了吧,保持生态平衡嘛,它们也是为了生存。只是明人不做喑事,而这支深夜别动队老是干些偷鸡摸狗的事,不太光彩。
平时蛋吃不掉,卖了换油盐酱醋和味精。再多的就送个把人情钱。几十个鸡蛋,再加些糖、黄烧饼、油面(馓子)什么的,蛮客气的了。
最好吃的是铁锅煮的饭,烧的菜。尤其是青菜米饭,有条件的话,再挖点儿脂油一拌,简直是香得地上有天上无。
厨房里支了一副两眼灶,两口铁锅,一只汤罐(带热水用用),饭菜同时进行。妻子在灶上忙,我是稳坐灶口头。她忙菜有味,我烧锅火旺,绝配。
如果烧硬草, 锅堂里会有不少火次,就是没有烧透还微红的柴禾。待到春夏玉米成熟的时候,拣些尚未老足的,烧玉米(也叫烧棒头)比水煮的好吃。方法是:用烧火棍尖的一头,戳进玉米秃的一头,而后送进锅堂,埋入火次,左右不停地翻滚。直到外黑内香的时候,快速拿出来,在灶墙上敲掉一些黑灰,趁热啃。唉呀,呀,呀呀,那种焦香没有人会形容。我能一口气吃两个。不过,口福享了,肚子也基本饱了,只是丑了红润的嘴巴,整个的一块煤炭,谁见了都笑。
火次还一种妙用。冬天用铁铲子把它铲到瓦盆(缸)里压紧,口上放块铁板,坐着踩在上面烘脚(海门人叫烘缸),从早暖到晚,方便安全。我家用的是铜炉子,盖子上有密密的眼子,加块厚棉布,还能捂手。比暖脚宝、暖手宝好。
我家有的是草。修剪的树枝,田里的秸秆,沟里的芦苇,每年都有个比较大的草堆,经常是陈草接新草。留得力气在,不愁没柴烧。我跟老农学会了堆草,不需要再请人了,谁都忙着。夫妻俩搭档,一个在下面接草,一个在上面堆。高处用铁叉送。一层一层往上,层层压紧。两边用板拍齐,好看;两头用桩夹住,不倒;顶上铺点软草,用油纸或厚塑料布覆在上面;最后用芦苇小捆子左右两排挤紧,像屋面,陡陡的,不漏。堆得好的,远看像两间小房子,这是件技术活,我们堆得还可以。
乡间生活带有浓浓的原始味道。单是夏天的晚餐就颇有特色。。俗话说:“立了夏,桌子板凳往外拉。”当然,现在有电风扇和空调了,就不必了。再说住在楼上,能往哪里拉?当时不一样,房子矮,窗子小,人拥挤,煮饭烧菜热水全在室内,家里只有一把比济公手上稍微好一点的芭蕉扇。屋里面闷热,只好搬到门口场上,露天餐厅。你还别说,这种形式共进晚餐还颇有特色。每当夕阳西下,晚霞还未褪尽的时候,往东一看(农庄线,我家住在两条田的最西头),已经有不少人家桌凳已经拉到了外面,农活忙的人家稍微迟一些,我们算中游。
妻子在厨房准备,我搬桌凳,端粥盆拿碗筷。不一会儿,上菜了。每天变化不大,地皮小菜为主。还好,连小孩子都没有怨言,只要心情好,菜不咸不淡,有味就行。粗布衣,菜饭饱嘛。不过,有时上课或者干活累了,馋了,海门人叫干枯,那也不会亏待自己。最少要来点儿小鱼烧咸菜。一盘子闷酥蚕豆,大蒜瓣子一拍,菜油一浇,味精一撒,双手捧着碗抖一抖,轻轻向上抛几抛,入味了,好吃喔,算得上是天下美食。有时候实在馋了,狠一下,下班回家,弯街上买点熏烧;家里再弄一碟子油炸花生米,亮闪闪,香喷喷的;咸蛋切成小三角装一盘,斟上一杯小酒,咪上一口,唉呀,神仙啊!我估计吴刚看到这种情景也馋涎滴滴,捧出千年陈酿桂花酒与嫦娥共饮一杯。说不定,玉兔也偎依在他们的腿旁,嗲声嗲气地:“我也要喝。”
最有意思的还是晚饭后的那段美好时光。河风送来阵阵清凉,田野飘来缕缕芬芳。左邻右舍,喜欢到我家门口乘凉。可能是人少场大,扫得清爽,墩子高,又靠河的缘故吧,当然我们人也和气。晚饭一吃,洗漱完毕,男女老少,三三两两的来了。
开场锣鼓是互相寒喧,接着是村头新闻。张家长,李家短。有说有评,有笑有争。而后是天南海北,古往今来。有根据的,有自编没根据的。听不听由你,别刨根究底。内容丰富,形式多样。特别是有个把两个,还会讲讲故事,一时散不了场。他们摇摇扇子,呷口凉茶,清清嗓子,便娓娓道来。什么牛郎织女、孟姜女哭长城,武松打虎,杨家将……似乎才从古时来,刚从天上降,活灵活现,栩栩如生。每个情节都能勾住观众,迷住人心。一旦说到激动处,那是眉飞色舞,摇头晃脑,伸拳踢脚,唾沫星子直蹦。让人如闻其声,如临其境。全然不知有几只蚊子乘机在叮咬吮血。说到高潮时卖个关子:“要听精彩,明晚分解。”真有点儿扫兴、急人、期待。其实,大家也知道外面时间不早了,总不能天天弄到衣衫被露水沾湿,公鸡报晓吧,第二天还要做事,上学的,上班的,种田的……偶尔他们也请我讲讲,做老师的不讲个把也说不过去。为符合他们的口味,也讲些古的,天上的。如:西天荷花池慈航大师,来到人间普度众生,化身为妙善姑娘。惩凶救难,经过多年的修炼,最后成为大慈大悲的观世音菩萨的故事,还有十八相送,西厢记的故事。但我觉得他们讲得太好了,而且有讲不完的故事,我就不必凑多了。总之,讲故事是每晚的重头戏。
想不到老宅竟然成了乡村新闻的报道中心和曲苑杂坛的集散地。
随着社会的进步,国家的富强,百姓的手上渐渐的有了钱,生活水平有了明显的提高。那几年,我家里连续买了几件电器。值得一说的是,自从买了一台上海产的“凯歌”牌电视机后,老宅有多了个功能和雅称:“家庭影院”,天天客满。
那会儿,还没有闭路电视,只要把室外天线对准盐城方向,声音和图像就很清晰,没有雪花。巧得很,当时电台正在热播《霍元甲》、《陈真》、《霍东阁》等武打片。农村的人没看过,特别喜欢。看得忘记了疲劳,忘记了睡觉和吃饭。从田里回到家,茶泡饭,三扒两噎,到场了。有的是饭或者粥一盛,顶上夹点咸菜,边吃边看。
遵照大人的“旨意”,细伢子放晚学回家的第一件事,就是把凳椅送到老师家排队,要往前靠靠。开始在房间里看,挤不下;又搬到堂屋看,现在叫客厅,还是坐不下;只好延长天线,干脆移到大门口,坐在场上看。当然天凉了,只能缩到里面看了 。
观看时,基本上是肃静无声。为了静心看,上规矩的人不允许随便说话。但总还有人熬不住,声音小小的:“霍家拳,迷踪拳太厉害了,打得好!”“打死那个肥猪似的外国拳王。”“陈真的腿比孙悟空的金箍棒还厉害!”我发现,还有人不自觉,捏紧双拳要上去帮一把,以解心头之恨,爱国情怀全涌上来了。
第一天晚上看的内容,正常是第二天田头的热门话题。上规矩的人也管不了那么许多了。大家七嘴八舌,任意发挥。这个说:“武打片太好看了,就是每晚只放两节,不过瘾,应该放三节。”那个说:“今晚早点去,坐在后面脖子都仰酸了,吃不消。”又是一个:“英雄真了不起,将来我也要当英雄。”“你一个小农民,到哪里当英雄?”有人岔嘴。“谁说的?“哈,哈哈,哈哈哈!”一旁干活的人扭头一瞧,两个小伙子放下农具,弄拳搔腿,一进一退,像拳击运动员。其中一个突然搔起一腿,差点儿把天踢个窟窿。有个年纪稍微大一点人开口了,笑着说:“今晚你们就不要去看了,自己表演得也不丑,以后你们个个都是英雄。干活吧,人家已经向前老远了。草没锄除干净,棉花倒踩掉好几棵了:。”这才停手,一阵紧追,赶上了趟。有意思,老宅的“家庭影院”演变到旷野剧场。
其实,人的一生不都是在演戏吗?真善美,假丑恶。酸甜苦辣,悲欢离合。老宅的生活就是我人生舞台上精彩纷呈,幸福快乐,回味无穷的篇章。如今已渐行渐远,而它留给我的美好印象却越来越近,历历在目。
水往低处流,人往高处走。一九九二年初夏,我们拆掉了仅住了十多年的老宅,在原地盖了楼房,连同附房共三百多个平方。从此,生活水平又上了一个新的台阶。“欲穷千里目,更上一层楼。”二00二年,我们又到大丰城里买了商品房,住进了高层。自己砌的楼房成了第二个老宅,怪想念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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