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第二天中午时分，周云带领着五个抗联的队员，出发了。他们没有径直向哈尔滨的方向走，而是向偏西的方向——双城堡子的方向走去。这个计划是昨夜里她和赵雪山考虑出来的结果。虽然直接走向哈尔滨，距离会近一些，但这样冒险的成分增加了；那里的日本部队在军列被袭击后，肯定会加强了警戒。而先到双城堡子，从那里再进入哈尔滨，就可以避开敌人的耳目。周云挑选的五名队员，是韩子峰、李非、程四城、潘嘎子和张超。赵雪山看到她选出来的名单后，笑着说：“你是把咱们二支队里的骨干都给带走了。”就从这句话，就可以知晓周云之所以挑上这几人，是因为这些战士斗都历经战火淬炼，都有着一些别人所没有的本领，最重要的，他们都是有着顽强的革命意志；这一点，很重要。

  通往双城堡子的路，并不好走。山中的积雪似融未融，雪上覆盖着一层硬壳，走出宿营地四里多地，每个人的身上，都冒出了汗。程四城和韩子峰体型壮硕，走在最前面，负责把雪上的硬壳踩碎，好让后面背着一些装备的战士，走得轻松些。眼见着离开营地很远了，程四城终于按捺不住心中的疑问，向韩子峰打探这次下山的任务，但韩子峰却只微笑着摇摇头，将嘴角指向后面的周云，示意自己并不知道这次的行动任务。

  “不说就不说呗！弄得神神秘秘的。”程四城并不相信他的不知情，作为抗联二支队里的副队长，能不知晓这次任务？肯定是为了保密，眼下还没有到该说的时候。他哪里知道，韩子峰对于这次的行动，和他一样，完全也是蒙在鼓里。在政委周云找到他时，只是简简单单的告诉他准备一下，要下山一趟。至于要去哪里，去干什么，周云没有告诉他，他也没有问。这是纪律。但已经走出宿营地很远了，依照以往的经验，这个时候应该把这次的具体任务告诉大伙了，也好让大伙有个心理上的准备。他三番几次回过头来看周云，她却没有说出的任何意思。只是自顾走着路，脸上布满心事。

  这次的任务一定……很艰巨。韩子峰的心里这般嘀咕着。这个想法很兴奋，他早就按捺不住心里的渴望，和日本兵来场战斗了。上次的袭击军列，只是一场小打小闹，他盼望的，是一场和日本兵的正面正面战斗。袭击完日本人的军列后，赵雪山带着一部分战士拿着战利品先撤回去，他带着一部分战士埋伏在山坳里，想打一场漂亮的伏击战，但没有想到，鬼子居然没有顺着脚印前来追赶，这让他遗憾不已。七年前，他还是一名伐木工人，跟着父亲在小兴安岭森林中砍伐树木，日子过得辛苦而艰难。直到一次碰到在山林中路过的抗联队伍，经过交流，一把希望的火种在心间燃起，让他看到了希望，而后义无反顾的加入了抗联的队伍。四年时间，他从一名普通的抗联战士，成长为抗联二支队的副队长。

  太阳快要隐入西山时，一行人走出了山林，进入一片开阔的田野地带。大家燃起一堆篝火，围坐着吃了些干粮。再往前走，就到了星星点点有猎户居住的地段。在大家疑惑的眼神中，周云把这次的任务说了出来。

  “任务很艰巨，但很值得我们全力以赴。”周云说完任务后，提醒大家。

  “小鬼子太阴了，居然想到这一招。”程四城拍着大腿，气愤不已。

  “幸好我们先知道了这个消息。”李非沉吟着说道。

  周云并没有把如何知晓这个消息的来源告诉大家。昨夜里和满洲省委来的张同志确定过这个情报的来源，张同志只是说是由潜伏进敌人内部的同志提供的。张同志之所以告诉他们这个秘密，是因为周云到达哈尔滨后，要和这名同志取得联系。

  “他的代号叫‘曙光’。”张同志说。除了这些，周云并不知道别的线索。这是规定。

  “为了保险起见，我提议我们到哈尔滨后，分开行动。分为两组，每组各负责一部分。”沉默了半响的韩子峰说出了自己的想法。大家都明白他的提议；此次任务责任重大而危险，在敌人的眼皮子底下活动，难免出现意外，一旦一组出现不可预料的事故，另一组还可以继续完成任务。

  经过一夜的行走，六人在黎明时分，进入了双城堡子。这里土地肥沃，黑土地中仿佛能捏出油来，原本只有少数闯关东来到这里的农户，在日本人占领东北后，开始了移民政策，有大量的日本人被政府强制从国内搬迁到这里。短短的几年，这里大量的荒地被耕植成农田，人口也繁盛起来，俨然成了一个小城镇。

  黎明时分，东方的天边刚刚吐出一抹亮光，街道清冷，没有一个人影。周云领着五人来到镇子的西边，走到一间杂货铺子门前。周云上前“咣咣”的敲了两下，喊了声“掌柜的，买东西。”

  片刻后，屋里传出回应：“还没有起来呢！等会再来吧！”

  “不行啊！”周云说，“家里等着做饭哩！买六两辣椒面，一袋咸盐，外加一把剪刀。”

  屋内的煤油灯点燃了，脚步声来到门后，传出一声低沉的声音：“剪刀要什么牌子的？”

  “要四喜牌子的。”周云说。

  “哗啦”，门被打开了，一个精瘦的脑袋探了出来，“快进来！”店铺的主人说道。待大家伙进去后，他探出脑袋望了望街道，见空无一人后，又将门栓拴上。

  “这是老陈。”周云向大家介绍了店铺的主人。

  老陈的眼泪差点流了出来。他已经两年多没有和抗联的组织联系过了。两年前，在日本人的疯狂扫荡下，抗联的队伍没有了踪迹。日本人把抓捕到的抗联战士头颅砍下来，悬挂在哈尔滨的城墙上。在那些头颅中，他认出了其中的几个。加上坊间都在传闻抗联的队伍已经都牺牲了，这让他忧心不已。

  “听说前两天日本人的军列被袭击了，我就知道是你们回来了！”老陈说。

  老陈是一名老抗联战士。在周云还没有加入东北抗联时，他就已经成为抗联地下联络点的一名负责人。这些年来，抗联所需的药品、粮食，很多都是老陈这里提供的。

  大家和老陈郑重的握了手后，周云直截了当的说出了自己的要求；找出三套收购皮毛商人的服装和三套普通庄户人的服装；另外找个可以休息一会的地方，她们走了一宿，需要休息一下。老陈先是把他们领到偏旁的一间屋内，让他们先休息，自己去找周云所需要的服装。

  中午时分，老陈按照定好的时间唤醒他们。大家简单的扒拉口老陈准备好的饭，换好衣服，坐上了通往哈尔滨的三挂马车。马车主人叫刘老倔，叼着个半米长的烟袋锅子，身材矮胖，常年行走在双城堡子到哈尔滨之间。已经半个多月没有开张的刘老倔，终于有了客人，心头很是兴奋，马鞭子甩得“叭叭”清脆响，一路上不停的唱着“二人转”，弄得大伙一路上倒是不寂寞，六十来里路很快就走完了。在天快黑时，一行人终于来到了目的地——哈尔滨。

  看到哈尔滨街道上物是人非的景象，周云的心中浮起阵阵感慨；八年前，她离开这里，前往南京大学求学。就是那个时候，她接触到了共产党的地下组织，加入了中国共产党。也是在那个时候，她认识了郑昭阳。就在两人相约着准备走入婚姻的殿堂时，却传来了他在一次执行任务时牺牲的消息。这个消息让她悲痛难抑，为了不再睹物思人，她向组织上申请，回到东北加入抗联的队伍，在这个最接近敌人的地方进行斗争。

  七年了，除了街道上到处悬挂的日本国旗外，其他的，与她离开时，并没有什么两样。人还是当年的那个人，只是故乡的城市改变了主人。

  六人经过简单的商议，分成了两组；韩子峰带领着潘嘎子和张超为一组，周云和李非、程四城为一组。确定好了联络方式后，六人分开行动。

  周云带着李非、程四城住进了一家名叫“好再来”的旅馆。她与李非的身份，是两口子，是收购皮毛的客商，而程四城，装扮成了两人的佣人。

  一身皮毛装束的李非，一改往日精干的模样，变得阔气起来。三人吃饭时，装模作样的向店老板打听了一番哪里能收购到皮毛，店老板热心的向他们介绍了一番。李非看着装扮成自己老婆的周云，褪去了往日的飒爽之姿，一袭裘装，竟也有了妩媚之态，让李非的心思变得有些迷离。程四城向他抛去一个会意的眼神后，自顾自的笑了起来。

  李非的心事，程四城最了解。

  李非原本不在抗联二支队，他是东北抗联第一路军三团的一名战士。在退到苏联境内后，他驻扎在南营，在一次去北营办事的时候，他遇见了周云。这一次相遇，把他蛰伏在心底里多年的感情激发出来，经过一番思考，他向组织申请调到北营来。因为他在三团是出名的神枪手，三团团长并不希望他离开，可熬不住他一遍遍的申请，问他原因他也不说，就是一心的想要去北营，只好遂了他的心愿。来到北营后，他将这份感情埋藏在心里，既没有对周云倾吐过，也没有对周围的战友们说过。国破之时，怎能去顾及自己的“私事”。只是能经常的看到周云，他就心满意足了。但他的举动，却没有逃过程四城的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