离开城都,我在回西市的大巴上。高速路上交通拥挤,在大雾里就只看得到汽车尾灯闪闪的红晕和长长的黄光线。我迷迷糊糊随着大巴摇晃,眼睛迷糊地快要睡着。
“嘟嘟”两声喇叭把我惊醒,我摘下耳机往窗外张望,白茫茫的,擦擦玻璃,还是什么也看不清。车上的乘客开始骚动起来,这时我才发现车停了。
“放假,车好多啊,一直在堵。”王宇看着我说,“吃饼干么?”随手就递给我一袋。我接过饼干,放在座位边上。“都堵了那么久,不知道几点才能到家。”我贴着窗户说。王宇是个胖子,特能吃,好奇心特强,平时学校里贴的招牌告示,他总要看清楚,出了什么新闻,他也是第一个去围观的。
“轰轰轰轰”汽车又发动了,慢慢提速。我又带起耳机,看窗外迷糊的光晕。王宇把电脑放腿上看电影,边看边吃。窗外流动的光晕配上Hot Chip的迷幻乐,迷幻得像一场秀。
不知道过了多久,大巴又停了,窗外天色已黑,但能远远地看清走走停停的红色车流。“居然下雪了!”我忙拍王宇,让他看。王宇探过身子,边看边说:“十里不同天呀,才逃过雾又遭了雪。”我说:“真烦,还要堵多久?” “越久越好,干脆就堵一个晚上,在大巴上过夜,一定超爽!”王宇看着我笑。我忙摇头答他:“还是回去好,这儿太冷。”
大巴又开始走,我又开始听歌,不知不觉睡着了。
“嘿,快起来,”王宇边推我边说,“都在隧道里停了两小时了,师傅说下大雪单边放行,今晚肯定到不了了。”我揉眼看窗外,隧道顶灯亮得刺眼,前前后后堵满了车,地上湿漉漉的。我拨掉耳机,前后看看,乘客都睡着了,司机师傅拿了烟和打火机走下车。“下去走走!?”,王宇收起电脑,站起身扯扯裤子。我看了看手机,“十二点十二分”,跟着他下车了。
车下袭来一阵寒意,就像穿堂风拉直了吹,却看不到隧道尽头;堵满了大大小小的车,却没看到有人在车下;隧道里有回声,一点动静都特别响,我和王宇肆意地走到司机师傅旁边,“师傅,等会儿还会放行吗?” “可能不会了,要等到明天早上去了,”师傅摸出两根烟给我两点上,“这隧道有两公里长,是全国最长的,看那边开在墙壁上的洞,是供人逃生用的,可以通往并行的隧道。”我和王宇朝司机手指的方向看去,有一个大洞在墙上开着,卷帘门半闭着,里面黑漆漆的。我赶紧收回目光,怕被黑暗吞噬,转过头来却发现王宇两眼放光盯着那儿看。“走,过去看看!”王宇耸耸肩膀示意我。“算了吧,又冷又黑,干嘛呢!”我皱着眉说。王宇一把揽过我往那边送,“走吧!走吧!”我只好跟着他去看看了。
走了几十米,路上没一个人,也没注意他们是否在车里,只是感觉冷和潮湿。我回头望,司机早没在那儿了,只有地上的几个烟头还在冒烟。我转过头来,墙壁上的隧洞已在面前,“好大啊!”我感叹道。王宇不做声,只是打量这隧洞。隧洞有十来米高,半开的卷帘门像半张的嘴,足够我们直立通过。“走,进去看看,挺刺激!”王宇边说就边往里走,像是受了什么迷惑。我连连唤他回来,他也不搭理我。
看着王宇越走越深,渐渐被黑暗埋没,我抛下顾虑,快步跟了进去。干燥的水泥路面一点点变暗,两壁的白墙也渐渐变黑。我往前看,却看不到王宇,我快步往前跑,王宇的脚步声却越来越小,我环顾左右却什么也看不清,只听到脚下拖泥带水的声音,我跺跺脚,发现路面上全是水。我大声叫:“死胖子,快走了,回车上了!”却只有回音。我猛一回头,竟看不到出口的光,我害怕了,转过身就往回跑,我使出全身的劲,却越跑越慢,像是什么东西在阻碍我的去路,我匆忙掏出手机往脚下照,竟是黑泥,全是冒着泡的黑泥!黑泥已浸没我的膝盖,我却没有察觉。我努力抬起脚,却纹丝不动。我慌了,连忙照照周围,“天哪!”我惊叹道,周围的墙壁上全是流动的冒着泡的黑浆,我发现我一步步深陷其中,紧接着我惊觉自己竟听不到自己的叫声!只有心脏的跳动声如此律动,“砰砰,砰砰,砰砰······”黑浆的墙壁一阵阵收缩,脚下的黑泥渐渐将我吞食,黑泥已没到我的胸腔,压迫感袭来,我要摆脱它,我要逃离它,我双手四处挥打,拍到一温热的物体,我怕极了,怯怯拿手机照过去:竟是王宇!竟是王宇!我惊喜万分,却发现他已被黑泥吞食到头部,留一张脸在黑泥面上,那脸朝着我笑,那眼盯着我看。我惊叫着,却叫不出声,我忙推开他,却看见泥浆从他嘴里喷涌。“砰砰砰,砰砰砰,砰砰砰······”血液在我体内翻滚,直冲脑门,黑浆的墙壁加速收缩,越来越快,越来越快,直至将我包裹其中,不能动弹。我挣扎,我翻滚,却无法摆脱那冒泡的黑浆越裹越紧,侵入我的鼻孔,我的嘴,我的肺,我喘不过气来,我快要窒息,我大叫,我叫不出声······
“呼······呼······呼······呼······”
我猛睁开眼,白光射进我的眼,我发现自己坐在大巴上,外面天晴了,高速路通畅了,一定到了西市的地界了!这时我才察觉到,王宇这胖子,靠着我睡着了,还扯着呼噜,他那大个子把我挤在靠椅和玻璃窗之间,动弹不得。“嘿,嘿,嘿,快醒了,要到家了!”我推他道。“就要到呐?我做了个精彩的梦!”他两眼迷糊,揉揉嘴巴说道,仿佛意犹未尽。大巴上的乘客又开始躁动了,忙着收拾行李,我看看窗外,已经下了高速,阳光温暖惬意,果真是到西市了。
我们下车取了行李箱,伸伸懒腰,出了站台就说拜拜告别了。爸妈开了闪闪的新车来接我,一个夺去我的拉杆箱,一个剥去我的双肩包,喜笑颜开,关怀备至,上车前还不忘擦擦我鞋上的黑泥渍。
回家的路变得漫长,走过的街道也如此陌生,和爸妈摆摆家常,我竟睡着了,一觉醒来,已经到了家门口。家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大变化!原本的一楼小平房,竟盖到了三层,面积也扩大到几倍,我疑惑不解,正要发问;转过头来看看老妈摸着手上的五个钻戒,慈祥的看着我;老爸满嘴金牙,不遗余力地望着我笑,我便打消了发问的念头。
一打开家门就簇拥上一捧捧鲜花,各种香味香到刺鼻,我拨开一层层花,发现亲朋好友都躲在后面,要为我庆贺。姑婆叔舅,久违的同学朋友全都为我递上礼物,我应接不暇,就让他们堆在墙角。人群散开,竟是王宇推着一个七层高的蛋糕走上前来。“你怎么也在啊!?”我只觉得奇怪。“我是你堂叔的表弟呀!我是你亲戚呀!”说罢,切了块蛋糕堵我嘴上,这蛋糕真好吃,厚厚的奶油,丰富的果酱,还有巧克力和水果切片,我大口大口地咽下,不顾奶油已抹花了我的脸。老妈又赶紧切了一块递到我跟前,老爸赶紧推了把椅子让我坐下,奶奶打了杯果汁喂给我喝。我边吃边腾出嘴说:“我还要吃,快给我蛋糕!”爷爷就继续递蛋糕给我,我一直吃,完全停不下来。
我的头变重了,我的手变粗了,衣领勒住我的脖子,直到衣扣被崩开。王宇推上来一面穿衣镜,我看着镜子里的我胖的不成形,肥头大耳,眼镜快要被脸颊撑断,脖子上累了三层肉,早已看不到喉结,脚掌已经撑出了鞋跟,椅子被我压弯了腿。我瞪大眼,看这自己,我冒了一阵虚汗,一把推开,摔碎了镜子。女同学们穿着相同的制服,捧着发紫的蛋糕,笑着向我围上来。“再吃一块吧,班长!” “班长,这块好吃!” “班长,吃这块吧!” “班长······” “班长······” “班长······” “班长······” “······班长”
“班长!” “啪!”
涂着紫色指甲盖的粗嫩的手拍了一张表格在桌上,我揉着眼抬头看,原来是王雨,还没等我开口,她就先开口了,指着报名表上的名字说:“班长,你又把我名字写错了,是王雨,不是王宇!”我一看还真是写错了,连忙动笔把它改了过来。我刚要说话,她又开口了:“谢了哈,名字写错了,我可买不了回家的打折票。”说罢,踏着她的高跟鞋,扭动着离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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