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
大哥担心拜年期间存在感染的概率,于是提出在县城过年,父亲对于这个建议很不赞同,他认为春节拜年是个固定习俗,只有给长辈们挨家挨户拜年,才能体现出对长辈的敬重。
我和大哥想尽办法劝说父亲,希望他改变初衷,结果越劝越起劲,父亲表示自己留在村里,直至最后索性不搭理我们哥俩了。
但过了一会儿后,父亲又答应了回城过年的提议,询问后得知原来村里刚出了几个发热病人,直接被专车拉到了县医院进行强制隔离,期间不准家属看望,只能在隔离房过年。
次日,大年三十,按照习俗需要上坟祭奠先人。
我和父亲、哥哥带着贡品去上坟吊唁已逝的亲人。
我站在麦地里看着母亲的坟茔,心中没有了悲痛,只觉得命不由人。她操劳半生,与世无争,却已离世十年。
放鞭、敬酒、烧纸、磕头,忙完一系列流程后,我愣愣地站在母亲坟前,回想着以往的点滴,心中的遗憾大于伤感。
父亲似乎看穿了我的心思,安慰道:“走吧,回家。”
我和哥哥跟随父亲,踩着柔软稀松的麦地,一脚深一脚浅的朝大路走去。
突然,父亲停下了脚步,指着不远处的一座坟茔,感叹道:“看到那个坟头了吗?”
我点点头:“嗯,怎么了?”
父亲抬手指着几座不同的坟茔,轻声说:“那是你四奶奶的坟,旁边是你四爷爷的坟,俩人都不长寿,加起来刚过一百岁,生死不由人啊,一辈子就这么没喽。”
我万没想到父亲会有这般感叹,正想安慰他几句,他又开了口:“你妈都走快十年了,时间过得快啊。时间这东西很邪门,看死人比活人显得快,一眨眼就是好些年。”
我和大哥站在麦地里,环顾四周的坟茔,心情变得有些失落。
早在几年前,这块麦地只有稀稀落落三两座坟茔,而如今却变得多了起来,如果麦地是一块巨大的棋盘,那么大小的坟茔就是散落在上面的棋子,这盘棋就叫人生世事。
父亲用短短几句话就引出了生死的宏大问题,从古至今没有人能说得清它是什么,我和大哥默默跟在他身后慢悠悠走出麦地。
我看着父亲佝偻的身躯和斑白的鬓角,心中涌起阵阵愧疚。我常年在外工作,每年回家的次数屈指可数,很多时候全年只有一到两次,每次在家的时间长则一周,短则一两天。由于年龄和喜好的差异,彼此的交流变得少之又少,俩人坐在一起,甚至会出现冷场。
其实冷场还算是好的,因为有时还会发生争执。
记得前年,父亲逼我尽快找对象结婚,但我百般推辞,结果父子二人大吵一架。那年我大年初三就回了北京,当时大哥在工厂值班,并不在父亲身边,所以偌大的院落里只剩父亲一人在家。当时我内心有种报复性的快感,而如今却是满满的歉意。
4
当我们从坟地回到家中,屁股还没在凳子上坐稳,村里的疫情小组就进了家门,先是对我发出了催命连环问:什么时候到的家?从哪里来的?何时回去?是否有发热症状?
我逐一回答,期间父亲也帮着补充几句,一番忙碌后,疫情小组的人出了家门。
父亲望着他们离开的背影,轻舒一口气:“多亏你没去武汉,要不然这个年甭想在家过了。对了,你哥俩多穿点,可千万别感冒,万一发热了,他们直接把你送到县里隔离。”
大哥调侃道:“那我们赶紧回县城吧,省得他们一会又来。”
“对对对,回县城。”父亲边说边收拾年货。
眨眼的工夫就弄了一大包,里面都是亲戚邻居给的年货,大哥说县城什么都有,不要带太多东西,但父亲执意要带。
十几分钟后,汽车缓缓出了村子。
父亲拍着脑门大喊一声:“哎呀,快掉头回去!”
大哥一脚踩住刹车,问:“怎么啦?”
“忘了给你妈点香啦。”
大哥疑惑道:“中午不是点过了吗?”
父亲解释道:“那不一样,中午是中午的,晚上是晚上的,掉头回去。”
大哥看着父亲焦急的神情,知道已经没有商讨的余地,于是调转车头回家。
到家以后,父亲急匆匆从堂屋取出一根半人多高的香,打开煤气灶,点燃香火。父亲将长香固定到庭院的供台上,并清除四周的杂物,以免引燃导致火灾。
一切办妥后,大家再次离家。父亲望着窗外,嘀嘀咕咕说着什么。
大哥问他在说什么,父亲却不出声了。
我坐在后面微微笑着,因为我听到了父亲刚才的话——还真是头一回不在村里过年嘞。
达到县城后,嫂子拿着酒精壶给我们喷酒精,起初父亲有些不情愿,他认为多此一举,但当看到两个活蹦乱跳的孙女时,却立马变得配合起来。
之后,父亲开始整理包里的年货,这时我才看清里面的东西,有我爱吃的豆馅包;大哥爱吃的腌芥菜;还有两个小侄女喜欢的炸带鱼……
父亲将各种年货塞进冰箱后,方才坐在沙发上休息,可刚刷了几个短视频,猛地又起身翻弄另一个背包。
我问:“怎么啦?忘带什么东西了吗?”
父亲继续翻腾背包:“没有,给你个好东西!”
片刻后,父亲从背包里掏出一个小包裹,郑重其事地交给我,嘱咐道:“早中晚各三次,每次一包,用开水冲服,记住了吗?”
我打开包裹一看,乐出了声,原来是板蓝根,打趣道:“哎呀,这东西治不了肺炎的。”
父亲很不乐意,带着几分怒气,责怪道:“预防为主啊,有用没用喝了吧,反正没坏处。”
“爷爷,这是什么好吃的啊?”大孙女跑来撒娇。
父亲摸着大孙女的脑袋,打趣道:“好好好,都有份,也给你喝一包。”
随着夜幕降临,热气腾腾的饺子端上了桌,父亲环顾一眼桌上的碗筷,起身回到厨房又拿了一双筷子,轻轻放在最满的一碗饺子上面。
“这一碗饺子给你妈!”
我和大哥相视无语,暗暗在心中自责。
父亲淡淡地说:“好啦,吃饭吧,怎么没有酒?”
我赶忙把自己从北京带回来的酒打开,大哥提醒道:“咱爸胃不好,少倒点。”
父亲却一副蛮不在乎的样子:“偶尔喝一点还是可以的,电视里不是说了嘛,酒精可以杀死肺炎病毒。”
在父亲的怂恿下,我给他倒了多半杯,他抿了一口酒,一边说好,一边责怪我乱花钱。
未完待续……
【作者:山河,公众号:山河故事会】
网友评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