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由于男人都不在了》
你对此无能为力,马赛尔。你留不住我,兴许还不如别人。
我随身带走我的死亡。
我把死亡带去旅行,或许我不会回来了,除非我死了。
——樊尚
这年夏天,景色都无人歌颂。兵戟都纷至沓来,淹没了周围的城市。
正在参加宴会的贵族少年,厚重的巴黎城挡住了来自战场的气息,让他可以安稳地驻足于华门边上,用他的黑发碧眸,吸引着进进出出的人群。
他有堪比姑娘般细腻的脸庞,动人的神采,骄傲的麋鹿一样的姿态。十六岁的年纪,和这个世纪共生,在表面安详的城市里,棱角分明地发着光。
他在众人呵护之下长大,他在众人呵护之下永远是个娇幼的小少年。
他用不动声色的余光,隐藏在弱小皮面下的叛逆心思,揣度着人来人往,揣测他们的目的。
菲利普总喜欢从某一刻的感动里抽取自己写书的目的。这本是这样,《情感淡季》也是如此,看到《夜鹰》,看到那个红色连衣裙的女子,看到那个孤寂的夜晚,人们互相交谈,心里都藏着远久的秘密。
一位少年,和年轻的士兵,和年长的文豪。肉体与肉体,心灵与心灵。
当菲利普看到那封书信,那张照片,看到曾经从战火里爬出来的人群断断续续的独白,他就想写一个故事。
这个故事像散文,被巴黎的气质深深浸润,像任何一条街一样浪漫,像任何一座古塔一样沉寂。每句话都娓娓动听,却每一句话都有诛心的魔力。
这个故事很奇妙,樊尚以自述的方式,说着他和大文豪马塞尔·普鲁斯特的初遇,写他那双绿色的眼睛,如何与普鲁斯特相递,写士兵阿蒂尔,写与他的一见钟情,七天的缠绵,还有永久的分离,肉体与肉体,心灵与心灵。
整个过程里,十六岁的少年始终以第一人称,冷静而敏感剖析着到来的一切和即将到来的一切。像只骄傲的孔雀,承认,并光荣于自身的美丽。
贝松的故事从不讲情节。
像《情感淡季》,任性地仿佛是一封只给露易丝读的情书。但神奇的是,这个故事,不读情节,也自行领悟了。他擅长将情节扔给大篇幅的心理描写。就像《由于男人都不在了》。
连做爱,也是轻柔的,缥缈的,感受两片唇的触碰,两具肉体的相互抚摸,像走一条路,像路上吹过一阵风。
两个男人的露骨情感。
却不像这一段没被详细描绘的画面。
对于樊尚,阿蒂尔和马塞尔之间,樊尚是爱着阿蒂尔的,那是两具年轻的躯体,在战乱的年代里,背抵着背,将年轻的血液互相交融。樊尚是爱着马塞尔的,有人说,他们窥视着对方,像巨兽和小兽的对视,一边钦羡着对方,一边暗嘲彼此动机不纯。也有人说是不爱的,他们相差三十九岁,就像长辈与晚辈,一个历尽了沧桑,一个是初生牛犊。就这样,交换一封信,交换一个吻,像笔友,互相珍惜,互相维护。
菲利普一直这样矛盾地写着樊尚,写他的单纯,又有些不可思议的成熟。那些小而敏锐的感触,让他朝气蓬勃,又让他莫名忧郁。
直到最后阿蒂尔战死,樊尚去到葬礼上。他终于鼓起勇气去问候阿蒂尔的母亲,他家的女佣。他看到那个女人蜡黄色的脸,衰老得死气沉沉,她一脸悔恨,一脸哀恸。樊尚看不见自己的表情,不知道自己的面色。只看得见那个葬礼,灰色,白色,蜡黄色。
贝松就这样写心理,写着写着让人突然觉得,死与生好仓促。
不,贝松是喜欢写生死离别的。一个个适合约会的午后,别离的赠语,永不相见的诅咒,苦苦哀求的哭诉。
他们总用肉体和精神分别比喻阿蒂尔和马塞尔。可这对三个人都是不公正的。
肉体消亡了,可樊尚并没有因此免去心理上的冲击。
甚至天命的安排都是让人绝望的。
如果只看故事梗概,这故事大概就是同时爱着的两个人是父子。这些,本应该永远不被提起,或者永远不被追问,却由于这场夺人性命的战争,被翻搅出河面。
这一年,有人死去了,有人因为死去的人死去了。
樊尚或许是从阿蒂尔的死开始,决定流浪。
他同样写信告诉马塞尔,就像讲述一个平常的故事,讲述一个破败的园子,衰老的花儿,年迈的园丁。
“我憧憬着背井离乡。我渴望翻山越岭,下到平原,来到波澜不惊的湖边,来到悠悠乡野。我渴望一直走到大海,再走入旱地和无边无际的风景中去。我渴望最终到达大陆的顶端,那是大地的尽头,没有坐标。我向往听不懂的语言,闷人的炎热,奇异的风光,危险的声音,华丽的光线。”
译者一定满腔诗性,要将离别之辞娓娓道来。
由于男人们都不在了。
我也远走他乡。
亲爱的阿蒂尔。那是动人的七天。
那天你对我表白。
我们共同在暗夜里取暖,篝火里没有歌谣,但也没有硝烟。
从此,樊尚将不再停留在十六岁了,他要走向十七岁了,巴黎城也挡不住一辈子战火,就算他随这个世纪而生,那又如何。
从此樊尚将不再与马塞尔书信往来了,马塞尔依然是大作家,大文豪,那个不畏惧于他的樊尚,就永远离开了。跟着这个世纪的脚步,跟着阿蒂尔的灵魂,跟着那些被许诺于两人口中的缥缈愿望。
对于一个离去的人。
今天我把你珍藏在心里,来年就发酵成酒,如果,来年你不回来,那我就找别的人一起喝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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