皓月当空。
风吹动黑衣人的 衣襟 ,月光在那张冷峻的脸上划出阴冷的线条,那是一张毫无生气的脸,无异于刚死之人。
莫非他的心已死?因为通常只有死人才会如此阴森。
七月初六,聚宾楼。
楼已空。若是平日,此地早已人声鼎沸。
紫衣女子出了楼朝着屋顶一跃而上。
剑出鞘,剑光闪动之处,五六只乌鸦已经身首异处。没有人听见乌鸦的叫声,更没有人看清楚她的剑何时已经平稳地挂在了腰间,这世间能看清她出手的人绝不在此处。
听说最近江湖中又出现了一把刀----雪龙斩,带刀的是一名神秘的浪子。
她发誓要找到他并除掉他。没有任何理由?如果天底下一定要有名副其实第一兵器,那一定得是她的紫光剑。
紫衣女子遍寻不遇,在这之前,她绝不相信这江湖之中竟有她想找却找不到的人。
三个月过去了,连人影都没有出现。她杀了数不清的带刀的侠客,却从没遇到过雪龙斩真正的主人。
紫衣女子决定血洗聚宾楼,她要引他自己现身。至于死多少无辜的人,全都不在她的考虑范围。
最后的结果,是不是真能顺利引出那把神秘的刀,竟也全然不屑一顾。
全凭自己高兴就可以大杀四方,这样的人一定是武林祸害。
此刻黑衣人已经准备好,他要自己去找她。
他当然对聚宾楼一事有所耳闻,紫衣女子行事作风绝非他所识之人。他只是听说她在找他,为了找他竟然展开了一场毫无关联的杀戮,他不想连累更多无辜之人送命,身怀绝世武功也当为武林除害。
她找不到自己,因为自己不想被人找到。他并不想找她,却能够轻易找到。江湖上的事,有时候就是这般毫无道理。
他拖着沉重的步子往前移动,背上的雪龙斩闪着和他脸上同样阴冷的光。这把早已习惯了鲜血的刀和这颗早已看惯了杀戮的心竟成了这世上最坚不可摧的整体。
出发之前,他还要去一趟自己心爱的人那里。
一座低矮的坟头。
雪龙斩深深地插入了旁边的泥土里。黑衣人抚摸着碑文,眼里分明有光在闪烁,但却不是以往的寒光。
不管怎样的铁汉和绝情的浪子,终也有情难自已之时,再冷峻的脸上也会出现片刻柔情。
生死两茫茫,不思量,自难忘。
不及片刻,黑衣人转身而去,雪龙斩已在身后。
脸上那抹柔情,和他的心一样,从隐痛到恢复死一般的冷寂竟只是转瞬之间。
这一去是凶是吉也全无把握,黑衣人对紫光剑全然无知。
或许他此刻最大的心愿就是被紫衣女子杀死。那样他就能很快再见到自己深爱的人了,有时候,死也许是一种快乐。
尤其对于他这种很久都不曾感到过快乐的人来说。
但是未来发生的事,谁也说不清楚,因为一切本就是未知。
所有的事只是朝着应该发生的方向前进罢了。
紫衣女子从梦中醒来之时已觉背脊发冷,冥冥之中一股杀气正慢慢逼近自己。
她未曾有过恐惧,只要剑在手,她便胜券在握。
此刻又是一轮皓月当空,月光一直都冷冷地照着大地。
月色再美,天底下终有人永不会去欣赏,即便明日再也见不到如此绝美的月色。
她深知这一战在所难免,也知道这一次和以往的任何一次都不同,这源于一种从未有过的莫名其妙的不安。
江湖上一定会失去一名绝顶高手,无论是她还是他?
她只有一件事放不下:关于自己的过去,她无论如何都无从记起的过去。
某天从无边的沉睡中醒来,紫衣女子便遇到师父无名邪圣。
师父将自己的武功倾囊相授,只告诉他要杀尽天下武林高手,因为只有那样,才能证明她手中的紫光剑才是天下至尊。她甚至从未看清过师父的脸,更不清楚获得了天下第一名号的意义,只是坚信着师父说的话,并小心翼翼地执行师父的任何吩咐。
因为紫光剑,她开始身着紫衣。
因为不想被她要杀的人看到这张连自己也不认识的脸,所以一直蒙着面纱。
她深信自己有一天会找回全部的记忆,而那天,一定是紫光剑成为天下第一的时候。
每念及此,她必头痛欲裂。
月色如洗,紫衣女子正从痛苦中缓过来。
雪龙斩已到身前,无需任何言语,他们都知道又都不知道彼此究竟是谁?刀光闪耀之处,面纱后的双眼始终也无法看清黑衣人的样子。
眼前身形闪动却还是让她心头一颤。
她早已战无不胜,从来不屑揣摩对手,因为他们从来也不是她的对手。
对面的雪龙斩已然出手,这边的紫光一掠,便是一场恶战的开始。高手之战,一切言语也都是多余,刀光剑影之中,不是你死就是我活。
况且紫衣女子早已与江湖为敌,无论如何雪龙斩也不会放过这样的魔头。
正邪之间,谁都没有理由放对方一条生路。
秋风起,枯叶四溅。夜凉如水,魂归何处?
世上已经没有人能看清两人的速度。只有兵刃相接时闪耀的火花在揭示着这一场拼杀的存在。
而两人手中握着的又绝非一般的兵器。
万年寒冰试炼而成的雪龙斩和靠无数鲜血祭奠的追命夺魂紫光剑。
紫衣女子感到从未有过如此无法集中精神的时刻,她也不知道为什么?
好像脑海中突然之间产生了无数条裂缝,每一条裂缝都有呼之欲出的光线,但是它们却又都被什么东西死死的拽住,怎么也无法即刻喷涌而出。
那是一些来自遥远的记忆碎片,分明和眼前的这把刀有偌大的关联。
她难以抓住那一瞬间的碎片自然也难以全力对抗眼前的这个劲敌。
心意难控之时,师父说的话又一次在耳边回响:只有证明紫光剑是天下至尊,你才有可能找到自己最初的归处!
难道这一切都是宿命?这些年的血雨腥风就是为了今天这最终极一战。
战胜了这把刀,是不是就能找回所有的记忆?
她这样想着,手中的剑似乎又握紧了几分。
黑衣人已经拼尽全力,显然一时也难占上风。
这些年,他已无所畏惧。聚宾楼的血案,让他痛恨眼前这位毫无人性的女魔头。
但更为重要的是,只有他自己心里清楚:即便行走江湖为民除害也全然无法激起他内心的任何波澜,因为自己已然全无了对人世的眷恋罢了。
五年前,从他眼见着自己心爱的人死在一个同样可怕的女魔头之手后,就再也没有感到过快乐。
五年间,那个女魔头曾经刺向自己爱人胸口的致命一剑就像一个心魔一样也无时无刻不同样刺向着自己,这是使他生不如死的源头,那以后他心如死灰,直身江湖漂泊,以杀恶人为活着的目的,久而久之,竟麻木了。
一阵乌云遮住了那一轮孤月。
紫衣女子直觉一阵晕眩。
黑衣人却心中大快,他已习惯黑暗太久太久。
自眼见心爱之人死去之后,他便开始常在夜里出没。起初是为了躲避白天,因心中的痛苦和愧疚难以自拔。很长很长的时间里,自己也说不清楚自己究竟是人还是鬼?
他痛恨过去的自己,怎么也不敢相信那时的自己竟会为了武功造诣,不惜以命相搏,断然去挑战恶魔。
结果却无意中断送了自己心爱之人的性命。
他这五年的命,说到底竟然是以牺牲了爱人的性命换来的。
而这五年来,他却连心爱之人的尸体也没找到。
当年全无武功的爱人用柔弱的身躯为他挡住那致命的一剑,结果却连尸首都被可怕的女魔头带走了,声称是要让他受尽死不见尸的相思之痛。
若不是为了追回她的尸骨,多少个夜晚他都想举刀了结了自己。
现在所有的悲愤只换来一种决心:即使自己在这场对决中死去,也要先将眼前这为祸武林的紫衣魔女解决掉。
他不能失去这一场短暂的黑暗带来的机会。
眼前的女子功力绝不在自己之下,想要杀她,也许黑暗是唯一的机会。
为了忘却喧嚣与过往。他为心爱的人做了一座假坟,在那里他埋葬了自己的过去,也终结了自己的未来。
活着痛苦如此,同归于尽也好。
黑衣人再也无法忍受内心强烈的愤慨,他要在黑暗中放手一击。
紫衣女子直觉一阵疾风掠过,一股强劲的气流从右侧袭来,正要出手抵挡之时,却觉一束光正透过脑海中的裂缝直射而出。
一瞬间,记忆的洪水猛兽似乎比刀光来得更快一步。
透过那道光,她猛然看到的是穿着白衣骄人无比的自己。
还有......
她看到了一把一模一样的刀,分明就是眼前正劈面而来的-------雪龙斩。
只是脑海中雪龙斩的主人不是劈向自己,而是低头抚摸自己的头发。
霎时间现实和记忆终于交织、重叠并合二为一。
“惊...云......”
她终于努力呼喊出两个字,巨大的情感冲击让她没来得及做任何抵挡,只觉胸口随之而来一阵巨大无比的疼痛,雪龙斩已然在身体划下一道重重的伤口。
这一击即中原本已让黑衣人欣喜万分,但手起刀落的一刻,忽听到对方口中传来的声音和名字。
脸色瞬间惨白。久违的声音,他不知道发生了什么?那样熟悉的声音,却不是来自梦境,更象是一种穿透梦境的声音,清晰中却带着悲悯的气息。
同样熟悉又陌生的是那两个快要被遗忘字:惊云。
赫然就是他自己,以前的名字。
寒风吹过林间,落叶潇潇而下,这一次却不是因为刀剑之快。
乌云即转,月光重现。
惊云立刻抱住眼前即将倒地的紫衣女子。
两把绝世兵刃早已落地,如同两颗即将坠入无边深渊的心发出破碎的声响。
这场终将有人要死去的决斗已经无情地宣告结束。
一切如先前所料,但世上又总有始料未及之事。
紫衣女子面纱后那张面孔早已让惊云惊掉了自己的魂。
这不分明就是自己日夜思念的心爱之人么?此刻她近在咫尺,却从未如此遥远,如同梦境那般不可触碰。
这个梦绝对不能触碰,一碰就会支离破碎。
冷月当空
谁也不曾想,这个本该有心情赏花观月的夜晚,他找到了自己心爱的人---------
这个本该是在坟墓中安稳地躺着的人,这个因为自己一次又一次经历死亡的人。
紫衣女子奄奄一息中却露出了微笑,那是属于她最后的宁静。她从未惧怕过死亡,甚至偷偷祈求过上天,只要能让她在死之前知道自己是谁?便别无他求。这已经是上天安排的最好的结局了,这些年身不由己的作恶———老天已对她不薄,让她最后还能找到自己最爱之人,并死在他的刀下。他痛苦地拥她入怀,心中反复默念着她的名字-------离雪,只是口中已发不出任何的声音。
月光已全然不见了踪迹,周遭正在被巨大的黑暗不断吞噬着。那是一片混沌的黑暗,他抱起心爱的人迈开沉重的步子往前移动,却再没有他可以去往的方向。
没有人能承受雪龙斩那致命的一击,爱人的心不能够,他的心同样也不能够。
慢慢地,他已忘记了痛苦,也忘记了内心的任何挣扎与呼号。
这黑暗曾让他麻木,也让他陷入无边的绝望,此刻却正与他亲密地融为一体。
风吹着他的衣襟,那张曾经因为痛苦而扭曲的的脸上又再次分明地浮现刚死之人才有的冷峻。
那才是真正可怕的开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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