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语文教师有许多,但印象深刻的语文教师却只有初中的那一个(他跟班教了我们三年)。他很凶又十分爱开玩笑,一般凶的人都是不苟言笑的,在三年那个漫长的时间里,我费解凶和爱开玩笑这二者怎么能够完美兼容。
他姓付,(真是无巧不成书),同县另一所中学里刚好也有一位教师跟他同名同姓,也是教语文,可惜是个大舌头。当有“门路广”(即小道消息灵通)的人向他提及和他同名同姓的语文教师时,他颇有些自豪的意味,“他是个大舌头哎”,脸上挂着游离的微笑。其言外之意大概是,虽然我凶了一点,但我的口齿比较清晰吧?
对他具体外貌的记忆已经比较模糊了,但对有鲜明特色的地方我的记忆还是鲜活灵动的。他讲杜甫的诗—“白头搔更短,浑欲不胜簪”,就拿自己来说笑,“你看杜甫跟我一样,是吧?”或许他并非是在说笑,因为他的脸上没有显出游离的微笑。他前额往上一点的部分都是秃的,把后脑勺部分留长了往前梳,力图覆盖那一片荒芜的地带。
他脾气爆但是心肠极好,刀子嘴豆腐心(这一点只体现在和学生的人际交往上,在布置作业上我可没看出来他有多温柔)。他每次在上课时,一不小心点燃了他那根导火索导致脾气不受控制,骂了人。他总会在傍晚自习课的时候慢慢踱来想方设法去跟那个白天骂了的人开玩笑,并警示他一下。倘若自习课玩笑没开成,或许他下次碰见他骂的那个人便会用极其“恐怖”的笑脸相迎。他骂人三分是脾气,但七分是为我们好。
我们上课时的笔记因受他指点而异常详细,密密麻麻的看得都让人心慌,因此每次上语文课之前务必让手休息好。他一般是先细细地分析一下,然后再报出完整的答案,让我们记在书上。因为总会有完整的答案出来,在听他分析时我们十分漫不经心。这要是被他看出来了,他就要大发雷霆,把书重重地摔在讲台上,脸涨的通红,前额那点稀少的毛发上下跳动,“记,记,记!就只知道记,我教你们思考的过程,你们又不是学习的机器,就只知道记答案。脑子用来干什么的?就是用来记答案的啊?啊?吊死鬼!”他发起火来,声音浑厚圆润,但让人心惊胆颤。吊死鬼是他专门的骂人用语,听起来也是别有一番风味。在许多年后,我在备战考试时因疲劳打盹,想起他骂人的那一句“吊死鬼”,不禁立马就清醒了。沉默了一会儿,他又板着脸指着用投影仪投出来的答案说:“看着我干什么,我脸上有字啊?低着头的又是干什么?记!”然后在我们动笔开始记的时候还附带着碎碎念:“你们不是喜欢记吗?不是最擅长记吗……记呀……”(说这句时语气要比之前平和一些)
他自己身为教师,极讲究尊师重道。自习课上,我们看见一张书桌从隔壁班的后门中飞了出来,随后一个人踉踉跄跄地跟着桌子之后就出来了。付先生是隔壁班的班主任。接下来就只剩付先生对那个人咆哮了,手在空中激愤地飞舞,脸涨的通红,前额以上部分稀少的头发上下跳跃。下了课,终于可以上厕所了,见到隔壁班的人就问他们,“你们班的那个人怎么了?”“哦~~那个人啊,他讲了一声付XX,刚好就被他听见了。他特别生气,‘竟然敢直呼老子名讳,老子连人带桌子给你扔出去’,就是这样。”讲述之人还颇意味深长的笑了。那时还不懂得尊师重道这个词,就觉得他太夸张了。后来研究儒家经典,自己又当了教师之后,发现自己也有如此情结。
他很少谈及他的家人,但是偶从“门路广”之人口中听闻“他老婆长得英姿飒爽”,未知真假,也不太能明白该句是否有其他语境含义。不过与此无关,他的老婆和孩子出了车祸之后,在她们住院的很长一段时间内,付先生都往返于学校医院两地之间。两点一线的生活着实很辛苦,从他的体型和头发稀有程度的变化便可看出端倪。
很多人写他们的教师是写自己与其交际中的事件,然而我却和他并没什么交集,只是冷眼旁观,就是从这些事中亦可窥见其人其品。此后数十年间,混迹于广漠的人世间,想起他不免还要会心一笑。
写这篇文章还有一个原因,他有一次写作文的时候,题目给的是《我的教师》,要求是写一个教自己的教师。他教两个班,并且强烈地暗示我们:“你可以写写你们的秦老师啊,或者写写我啊,都可以的。”但是作文批改完他就失望了,“两个班一个人都没有写我的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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