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次模考时，我的成绩跌倒了全班第二十名，比表姐走之前还差。这让我为自己的前途担心不已。班主任似乎也放弃我了，说都不说我，看见我就跟看见空气似的，这让我的心情一下子跌落到谷底。
腊八节时，花丫头请我吃腊八粥。他说这是糊心饭，吃了这饭，人们才会在年关时舍得花钱买吃的好衣服。人们才会毫无顾虑地，对自己好一次。
我滋溜滋溜地喝粥，说：“你别瞎扯，这不是糊心饭，糊心饭是荞面糊糊，我喝过！这是粥，腊八粥！”
“可这个也能糊心，城里人就用这个糊心！咱们山里人穷，才会吃面糊糊的。”
“我就是糊心饭糊了心，才鬼迷心窍了要念书，念狗屁的书！一点儿意思也没！”
“说什么呢，又不是小时候！你学习那么好，整天瞎想！”
我把剩下的粥咕咚咕咚喝完，问，
“我还想要一碗！”
“要，当然得要！我挣钱还请不起你两碗腊八粥？!”
我又扒拉了一碗，说：“鸡蛋和鼻涕虫还好吧？什么时候约出来聊聊吧。要不过年，过年上我家玩去？”
花丫头拿起包，说：“走吧，我还有事。”噔噔噔几步跨出去，追都追不上。见花丫头这反应，我以为是他们闹翻了，忙追上前去道歉：“我不知道你们闹翻了！”
花丫头冷冷地说，“谁跟他们闹翻了？是他们瞧不起我！”
我一怒，“他们？他们凭什么瞧不起你！”
“就因为我在……算了，说不清。”
我隐隐觉得有些不对，，没敢再多问。花丫头拢了拢头发说：“就是我来你们家了，他们也来不了。”她盯着路边的电线杆有些出神，“他们进监狱了！”
“进监狱？！他们那么胆儿小怎么可能？”我真没想到他俩进了监狱。
“怎么不可能，六月份进去的。”
“判了几年？”
“六年。”
“那……为什么呀？”
“杀人。”
“杀人？！他们俩杀人？！”我脑子轰地一下子炸了。
“对，过失杀人。他们在纸箱厂干活，觉得无趣，每天收工后就去十里铺赌钱，经常输得血本无归，然后就来找我借。后来借的次数多了，我也就不借了，劝他们别赌，他们不听，还嘴里不干不净地骂我，又去找一个专门放高利贷的叫王二的借。这样借了几次，有一次他们又输了钱，又去找王二借，王二不仅没借钱给他们，还说他们前面借的钱还没还清，不能坏了规矩，便找人把他们堵在一间出租屋内，要剁下他们一根小拇指。他俩尿都快吓出来了，推开王二就往外跑，谁料那王二的脑袋正好撞在墙上的水泥钉子上，死了！”
这俩混蛋！怎么小时候挺好挺乖的孩子，现在变这样了呢？！刚喝的腊八粥的热量不知上哪儿了，全身冰冷冰冷的。花丫头拉着我，说：
“走，去我那儿坐会儿。”
我有些趔趔趄趄，怎么可能？山里边那么淳朴的孩子，说话间变成了杀人的罪犯!
花丫头端了杯水给我，说：“是不是有些后怕？要是当初你不念书了，说不定进监狱的，也有你一个。”
我一想还真是这样，心里乱糟糟的，压抑得紧，便不想再说这事儿了。我抿了一口水，把注意力转向这间屋子。没什么家具，简简单单一套桌椅，一个衣柜，一张，哦不，
“我说你这儿怎么有两张床？”
“哦，我和小秋一起住，那张是她的。”
床头上摆着一个小相框，是找花丫头那晚上碰见的女孩儿，“她叫小秋？”我摆动着相框，没画烟熏妆的时候，她其实挺漂亮的。
“嗯，岑秋。漂亮吧？”
“如果不画烟熏妆的话。”
花丫头脸色暗了一下，装作漫不经心地问：“你不喜欢女孩画烟熏妆吗？”
“对啊，好好的眼睛化成熊猫眼好看哪?！像你这样，素面朝天，不挺好么！”
“呵呵，公然夸上我了哈！”
我轻轻踢了踢桌子底下堆着的两个方便面箱子，问：“你平时就吃这个呀？”
“我胃小，吃点儿就行。”
“你成天吃这个怎么成啊，书上说方便面不宜食用！”
“那人家生产方便面干啥？”
“反正你听我的，少吃点儿，吃多了不好。”
花丫头端了盆水，开始收拾桌子，很仔细地擦着地，我说：“你别收拾了，你收拾不是赶我走么！我还有正事儿问你呢！”
“你说你说”，花丫头继续埋头苦干，“我收拾屋子跟你没关系，我每天回来都收拾，成习惯了。你又不是外人！”
“那你帮我找份儿工作呗，除了你那酒吧，哪儿都行！”
花丫头停下来，警惕地问：“那儿为什么不行？”
“那天我找你时，进去看了一下。不知为什么，我对里面的气氛挺排斥的。”
“你看见什么了？”花丫头有些不安，老用抹布在一个地方搓。
“也没看见什么，可能是不习惯。那些人的头发五颜六色，说话又特粗鲁，在里边我难受。”
“就因为这个？”
“对啊，这理由还不够充分？你笑什么呀，我是说正经的，你不知道，电视上说了，去年高考前有好几万人放弃高考。他们都对自己的人生有清醒的规划，所以他们放弃高考一点儿也不后悔。我认真想了想，我的目标就是多挣钱，挣多多的钱，让爸妈不再因辛苦的劳作累得一身病，让自己过上自己想过的生活。我何必花这么多冤枉钱，浪费这么多时间去念书呢。像你一样，早早赚钱，不是更好么？”我一口气说完这个三分钟之前才想起来的理由，然后煞有介事地拍拍胸膛，“看，我已经很强壮了，足以堪当重任！”
“我说你书是不是白念了，怎么说浑话还来劲儿了！”说实话，花丫头生气的时候特好看。她把抹布一甩，气咻咻地说，“从上初中我就高看你一眼。因为你学习好，将来会有出息。没想到你跟山里的蛤蟆一样，没一点长进！如果不用念书，我打工这么长时间，要真觉得好，会不告诉你？我有那么坏吗？！看你往火坑里跳，还在旁边幸灾乐祸？！”
我觉得时机差不多了，这才正儿八经地说：“花丫头，你能明白这些那可太好了。马上要高考了，我想考到省城去，到时候你也来省城，听说那里机会很多的。大学里功课少，可支配的时间充裕，我也可以边上学边打工。你呢，可以去大学旁听我们的课。那样，一定会现在好。你一定可以不必天天吃方便面，一定可以不必住在这么简陋的屋子里——你这屋还没我屋物件多呢！”
“可是，去省城并不容易。”花丫头定定地看着我的眼睛，“听说，大城市里边，上厕所都很贵的。”
我一时语塞。省城我也没去过，什么情况都不清楚。我只是一门心思地此想，我至少要考上大学，至少要考上省城的大学。
一切都还只是设想。
正在这个时候小秋回来了，还没进门呢就嚷嚷：“给我泡一包面，累死我了，靠！”“靠”字的嘴型还没变回去，就定格了。
岑秋吐吐舌头，说：“不好意思，不知道你在。”又转向花丫头，撒娇道：“我真不是故意的！”也不知花丫头是真生气还是假生气，过了半响才说“没事儿”。
我好奇这有什么好生气的，又不算什么脏话。学校类抽烟喝酒说脏话的女孩子多得是！再说花丫头小时候发飙骂人，比这凶了去了!岑秋偷偷地看了看我,我也偷偷瞟了她一眼，其实他即使不画烟熏妆，眼睛也挺大的。花丫头眼神儿特奇怪地说：“你下午的不得洗衣服么，不洗啦？站在我面前晃！”
我忙说：“嗨，差点给忘了。行，你们忙你们的，我走啦！”
我回到表姐家，发了一下午呆。想起鸡蛋、鼻涕虫，心里一阵阵难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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