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大早,生产队的老钟就如鼻塞的老人喑哑着响起来,伴随着生产队买了蒙古马的消息,如涟漪一样在村里扩散开来。
队员们带着期盼来看队里的蒙古马,疏疏落落地从各自的土屋里挪出来,带上“吱吱”作响的柴门。
张望的母亲穿着大对襟袄,用水粘湿梳子梳着头,挂上门就急急地往队部里赶。很快队里的二百号社员就到齐了。
队长蹲在队前的粪堆上,点名记工,絮絮叨叨地分活计。社员们却围绕着队里昨天刚买来的蒙古马贬损不已。
许军说:“这蒙古马体形矮小,其貌不扬,色有点青灰,体格也就一米二三,看上去也就五六百斤重。能有什么能耐?”
饲养员张小专看着众人:大家对着马,袖手旁观,点头认同。于是他走上前撩开马的嘴给大家看它的牙口:“大伙看,她才两岁的牙口,年轻着哩。再看它多么健壮!”
众人再仔细看,这蒙古马身躯粗壮,四肢坚实有力,体质粗糙结实,头大额宽,胸深长,腿短,关节、肌腱发达,蹄质坚实。皮毛浓密,油光发亮。大伙这才感觉它似乎是好马。
队长分好工,社员如风一样被吹散到田地里,东一个西一个在晃动。毒毒的日头晒蔫了庄稼,也晒蔫了人们,日头狠狠地吸取着人们的希望,伴随着汗水扩散着懒惰。
那蒙古马却很耐劳,不用吆喝,把头深深地埋下,打着响鼻喘息着,死命地拉着大车。队员看着惊叹,也不好意思磨洋工了。到日头把人们的影子驱逐到脚底下时,队长便依次记工,每人平均地发十个工分。
这样忙碌到麦收,分粮了!社员们急急地挤在队部,把头急慌慌地往前扎。队前的场园里有两堆麦,每堆只有几千斤,张望家共三口人,一年共分了二百来斤。
张望看着马卧夕阳反刍,它静静地看着自己用辛劳换来的麦子堆。张望母亲也理理纷乱的头发对张望说:“孩子呀,晚上娘给许琴擀面条。“
晚上张望吃一大碗面条,撒了一层油盐,香掉了半边牙。他的父亲与母亲却只啃着黄黄的玉米窝头就着老咸菜,“唏溜唏溜”地很幸福地喝着面条汤。
父亲爽朗地笑着说:”给许琴下点面条,喝点汤也感到香,呵呵,还真香。今年多分了几十斤,多亏了勤苦耐劳的蒙古马。”
岁月的筛子偶而也能筛下快乐的颗粒。冬天农村的风呼啸着更显凄厉。张望们队里最热闹最暖和的也就是马棚了。张望撂下晚饭的饭碗就往马棚跑。路上远远地看到马棚透着暖暖的晕红的光。
那马棚就是坐落在队部西北角的三间土坯屋。张望进了马棚,厌恶牛的瘦骨嶙峋。蒙古马看张望进来,一边招摇地向张望打着响鼻,悠然地甩着尾巴,一边“唰唰”地吃着它的草料。
饲养员张大叔正用扫把杆边打驴边骂:“许琴这犟驴,有这么好吃的还捣蛋。许琴也不学学人家蒙古马,草料粗不嫌弃。给许琴精饲料还挑肥拣瘦。”张望们却哄笑着:“谁喂的牲口像谁。”
张望看着这五十多岁的光棍,短粗身材,黑黄面皮,粗硬的络腮胡子颤动,呵呵笑着,拿着烟袋摁上旱烟,拿出火镰来打着吸了一口,那烟悠然的在屋里转着。张望打趣他:“二哥,左邻右舍请许琴打家具盖房子,许琴热情帮忙,从没收过一分钱。只付出不图回报,还真像咱们的蒙古马。”
这时,蒙古马温驯地用头蹭着他。张望看得有些嫉妒,说:“许琴看这蒙古马,与许琴整天亲热得像小媳妇。”
蒙古马安闲吃草料,小专就打着竹板粗犷地唱着”今天什么都不表,只表一表好汉武二郎……“的山东快书,马温柔地舔着小马驹的毛,耐心地梳理着。张望也听得醉。
忽然小专拿出几块地瓜扔给张望:“小坏蛋,放麦糠里烤烤。看许琴冻得鼻涕流过河了。”张望欢乐得如小狗,接过,扒拉开那如脸盆大小的的火堆,把地瓜放进火堆,又抱了一堆麦糠放进去。
那暖通通的热气便在屋里弥漫开来。蒙古马温柔地眼光不时地看看张望们,再看看小马驹。马棚里有人七八个,或蹲或坐,热闹得如火堆里的跳跃的火苗。
许军看着张洪涛瘦削粗犷的脸,给火烤得红红的,他正咧着嘴讲述着,又把张望们拉回了那蒙古的峥嵘岁月:“许军们蒙古汽车运输兵最怕的是冬天,最险恶的就是白毛子风漫天的雪。雪厚得很,汽车常陷在雪窝里,天硬冷。就求牧民,牧民直爽团结,带着几个人,骑着蒙古马给张望们拉出汽车。蒙古马平时还帮着主人转牧场、踏坚冰、战疆场,它的足迹踏遍北方大草原。”
大家听得迷,继续听他说:“蒙古军队打下天下,那是蒙古马的功劳哩。调教驯化过的蒙古马,在战场上不惊不诈,勇猛无比,什么都阻挡不住它厉害的马蹄呀。蒙古马厉害呀,什么都不怕。蒙古马生性刚烈剽悍,张望知道一蒙古作家尹湛纳希在返乡途中,不幸落马。在昏倒时,他的蒙古马就与扑过来的两条狼展开了殊死搏斗,最后挡住狼的进攻,成功保护了主人。古代有蒙古马用马尾巴扫落毒酒救主,今有与狼搏斗保护主人:马有灵性哩。”
张望听得鼻涕快流到嘴角了,忙忙地用手一抹,往鞋底一蹭。大伙就都用热辣辣的眼光看着这一对蒙古马母子。小专疼爱地抚摸着马的鬃毛。
许军用木棍扒拉开那火堆,地瓜烧得皮焦内黄,香味直钻鼻孔。大家一拥而上,分享着可口的烤地瓜。
窗外风呼呼地叫,屋内蒙古马安详地守护着小马驹。
网友评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