荆棘一般的女子

荆棘一般的女子

……

今天是六一儿童节，我给自己买了小蛋糕回来。

手机提示音叮咚一声。是V的头像不停地闪烁，点开，看到她发来的文字。

「老实懦弱的人，更让人憎恨，我妈就是这种人，我恨她。」

我感受到她的绝望，愤恨之感。

发生什么事。我说。

然后，她许久没有回复我

再然后，她的头像就变成灰白色。

V是一个没有见过面的朋友。偶然一次她看到我写的东西，留言：「文笔矫情，但故事动人。」然后请求加我。我一下子，对这个荆棘一样的女子产生了兴趣。

深夜

V终于又上线，她问我能否听听她的故事。

我说，当然。

大概8岁之前都是母亲带我。我们住在小镇上，她每天给我梳洗，送我上学。

在我的记忆里，我们很穷。学校外的商店里有许多好吃好玩的东西，每次我都驻足良久，但是看到母亲愧疚窘困的脸，我只能把这份羡慕压在心底。因为每次母亲给父亲打电话，传声筒那边会冷冷的传来一句，没钱。后来，外公来了，我看到他把一些钱塞给母亲。

有时我凌晨醒来，隐约传来母亲的哭泣，仔细去听，又静悄悄的。仿佛又是幻觉。她光着脚站在冰冷的地上，看着给我煮沸腾的牛奶。

奶奶一直不喜欢我，她有时打骂我。因为我不是个儿子。可是后来，母亲终于又怀孕了，她依旧挺着大肚子给我洗漱，送我上学。我问母亲，肚子里是弟弟吗，生了弟弟妈妈还喜欢我吗？母亲点点头，傻孩子，妈妈永远喜欢你，保护你。她扶着肚子冲我笑。

可是后来，母亲生了弟弟，可惜没有活。

听说是因为营养不良，弟弟先天有什么病我不大清楚。

我看到母亲脸色苍白地躺着，终日不言语。大多数睡着，有时醒着，呆呆地望着屋顶。

后来，他们离婚了。我突然见不到母亲。

父亲带我坐了很久的火车，到另一个城市。爸爸买了大房子，有厨房，有我自己的卧室，一切都是新的，但是我还是想我的母亲。

又一次我听到父亲打电话，好像来电是母亲。隐约听到母亲说要来看我，父亲说，你死也别想见她了。

我想过办法联络母亲，但是我找不到她。

日子一天又一天重复着，我只一天又一天盼着母亲来找我。等母亲来了，我要她不顾一切带我走，我要向她诉说我所有的委屈。

有一天，父亲带回一个女人回家，他让我叫她妈妈，可是我叫不出口。那个女人说，叫阿姨也行啊。然后，每过一些时日，他都会带不同的女人回来。

这件事让我感觉很羞耻，很丢人。但是，我不知道这件事怎么让同学知道的，我每次到班里，她们就嘲笑我，你爸爸又给你带阿姨回去了。

那时候我才上三年级，但是我已经有很强的自尊心。父亲的事让同学们嘲笑我，让我很煎熬，所以我根本无心学习。也因此成绩下滑很厉害。有一次只考了二十多分，老师让我请家长。父亲觉得我丢了他的脸，回家把我狠狠地打一顿。

从此我挨打的日子就拉开帷幕了。不完全是因为成绩。

有一次我爷爷让我提水，我说水是满的我有些提不动。爷爷说只有半壶水，别想着偷懒。于是我挣扎着去提，没想到太吃劲，一个趔趄歪倒了，水撒了一地。见此情景，爷爷立刻怒火中烧，一把提起我来，在我的脸上头上狠劲打过来，手打不动了把我扔在地上用脚又踩又踢。

我很痛，连呼吸都痛。

我好想母亲，想她来带我走。

终于，有一天我看到曾经父亲带来的第一个阿姨，她走过来递给我糖吃。我摇头拒绝她。她看到我耳朵后边的伤痕，问我是不是挨打了，是你爸打的吗？

我说，我想我妈。

她说，我能找到你妈妈的电话。

很快就有结果了。电话拨通的时候，我全身的血液，都跟着那嘟嘟的声音沸腾起来。

终于拨通了，对面说，你是？

是母亲的声音，我有些紧张，连同叫妈妈的时候声音都在颤抖。她问我好不好，答应过些日子过就来看我，带我走。

于是我的生活又开始有了色彩，终于有了一点希望。母亲的电话是187开头的号码，我默默记在心里，背的滚瓜烂熟。

我偷偷地给母亲打电话，问她什么时候来看我。她说她刚刚成家，又生了个小妹妹，所以要在等些日子。

我叫她好好照顾自己，等好一些就带小妹妹来看我，带我一起走。

又过了些日子，母亲还是没来。我晚上十二点等父亲睡熟了，把手机偷拿过来给母亲发消息，问她何时来。母亲说，儿童节。儿童节一定来。

确定的日期，我很开心，盼着儿童节快快到来。

儿童节的一星期前，放学时我突然看到校门口有一个熟悉的身影正在张望着寻找着。是母亲，我喊了一声妈妈，我奔跑过去抱住她，眼泪奔腾而下。

母亲带着我给我买了新衣服，新的帽子，新的书包。

她问我过得好不好，我告诉她，有一次父亲带了一个很漂亮的阿姨回来，然后她拿着父亲的存款跑掉了。奶奶一下子着急脑溢血死掉了。然后父亲工作失误就失业了。他开始一蹶不振，所以我们没钱花。但是他把我的压岁钱都拿去喝酒，给他喜欢的阿姨还有阿姨的女儿买礼物。我真的恨极了他。

母亲说一定带我走。

于是母亲和父亲协商，看能否把抚养权让给她。她说，带着孩子重组家庭可能对你是个拖累，而且你也带不了孩子。父亲说，就算她以后是个废物，也得留在这。你想都别想。

母亲找律师，律师说需要起诉。但是变更抚养权还需要一定的时间。

母亲说，这段时间我暂时无法带你走。所以你还得等。我抱着她的腿哭着求她，不要丟下我，我再也不想回去了，我不想一个人面对可怕的父亲和禽兽一般的爷爷。我真的害怕，我不要回去，求求你带我走。

她说我很快就回来。然后，她推开我转身离去了。

那一刻。我听到我的血液从心脏的地方噗噗地冒出来，又瞬间冰冻，砸下去坷拉拉碎了一地。

挨打的日子照旧，但是我已经麻木了。

我的心死了，对谁也不抱希望。

我的母亲太过懦弱，从前受着我奶奶和父亲欺负，就算我再怎么凄惨她也不敢带我走。

……

V讲到这里，停了下来

我问她。后来呢？你母亲来了吗？

V说，来了，但是，大概是很久以后了，她说以后一段日子就在这里，等待开庭，然后陪着我。我说，不用了。

我大概明白，真想抱抱你。我说。

V说，不用安慰。

谢谢你听我讲。

然后V的头像，又变成黑白色。是荆棘一样的颜色。

虽然我现在明白，为什么初次沟通便觉V是荆棘一般的女子。

有的人把伤痛隐藏在心里，无处诉说。每当夜深人静，自己一遍遍去触碰，总是隐隐作痛。

我依旧不知道说些什么，只盼望，以后它能开出荆棘花一般火红的颜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