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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锦鲤:
您好，我还不知道你的名字，他们说您的意思是把你放在心上。
其实也没什么大事，就是看你都不说话。我从未写过信，也不知从何开始，况且是写给一条鱼看。可我也只不过是一盏活得比较久的长明灯而已。
罢了，就从头说起吧。
真正的锦鲤并不多见，也亏得这届主持有点门道，不知从哪弄到了几尾锦鲤，放到了大雄宝殿前的莲池。
挺好的，原本的莲池波澜无惊，荷花开得都敷衍，我站在这里数百年，难得看到莲池如此热闹。
那也是我第一次看到你。
一开始我以为无非是几条鱼，能有多稀奇？我作为一盏长明灯，看几眼也就倦了，但是你总是出落得不同。
锦鲤们喜欢白天浮出水面，争抢着小和尚投喂的食物。而你与众不同，只挑月色清明，万籁俱寂的夜才会露头。
锦鲤确实讨喜，她们会在有香客观赏时，旋转身姿，摆弄鱼尾，吐出金色的泡泡，泡泡浮出水面破裂的一霎那，似有金粉散开，在水面上映出一小圈金辉。这时的香客总觉得自己鸿运当头，便慷慨解囊，有时是食物，有时是散发着荧光的小东西。
可是你从不参与，我在这争宠的舞场看不到你的影子。即使我知道，你吐的泡泡比她们的都要明亮坚韧。
你是只会在宁静夜空下晒月光的小女孩，永远平静无声，永远心事重重。
也只有在这个时候，我才能感受到自己的作用，夜晚，我微弱的烛火，能看清你的美丽。
我想我是喜欢上你了。
……
你似乎是孤傲的，这也给你带来不少苦头。
投喂下来的食物总是没你的份，她们不愿意和你分享，顺带着她们也不带你玩，不和你聊天打闹。
可你又没那么有骨气。
当锦鲤们衔着荧光小石，或者精致小花，和同伴们穿梭在莲叶间，发出一阵欢声笑语，你眼里露出的艳羡又是无法掩饰的。
说到底，你只是一个小女孩，有倔强不服输的个性，也有五彩斑斓的少女梦。
而我，只能站在池边默默喜欢你，倔强的你，孩子气的你，或是难过的你，我都无法触及。
……
我想陪你跳舞，可我只是一盏灯，即便数百年不间断的梵音赋予了我一些灵智，我终究还是盏灯。
我看着这庙从衰败到繁荣，看着主持一代一代地换，看着这莲池的花开了又开。你不过是中途进入我视野的一条小鱼而已，为何偏偏会爱上了你？
人们常用“鸿沟”形容人之间遥远的距离。我和你不过几尺距离，甚至你偶尔溅起的水都能窜到我的脚边，可这几尺就像那鸿沟，是我无法逾越的天涯。
我多想和你说说话，告诉你我心中所想，可我虽有灵智，却没法和活物说话，除非你也死去。
我在想怎么样才能帮到你，于是我努力燃烧自己，变得更亮，吸引更多的飞虫。
我没有饥饱感，但我看你吃东西就觉得很满足。
这时我突然想到该如何接近你，没错，是倒影。
我竟可以离你如此近，我的倒影有时候在你的身上，就像我正轻轻地抚摸你的美丽。有时你在我的倒影中来回穿梭，留下一个个岌岌可破的金色泡泡，我甚至有种“原来你知我心”的餍足和成就感。
我也找到了和你玩耍的方法。
在你难过时，我不敢喘大气，尽可能让倒影依偎在你身旁；在你开心时，我拼命舞动烛火，让倒影在水中荡漾，陪着你在月光下尽情摆弄。
你不用再因为食物和荧光饰品而神伤，我可以做那最明亮的荧光饰品。你也不必再为她们的孤立而忧愁，我会在每个夜晚陪着你。
每个夜晚。即便你全然不知我的存在。
……
我曾以为我们会一直这样快乐下去，直到那个脑门散着淡淡金光的小和尚来了之后，你似乎变得不一样了。
是因为那小和尚在喂食时，总会额外分出一部分来照顾孤立在外的你，所以你开始期待白天了吗？
我承认这小和尚与众不同，面容清冷，眉宇间皱着一股孤芳自赏，却依然平易近人。
他心细如尘，与其他随意洒食物的和尚不同，所以是这种被照顾的感觉，或是这种找到知己的感觉，让你喜欢上他了吗？
我又一次在你眼里看到了小女孩的光，带着期待和惶恐。从不在白天浮出水面的你，开始频繁出现，小心翼翼，带着迟疑，怕自己多走一步，就会丢失小和尚平等的对待。
代价则是没有丝毫波澜的夜色——你再也没有和我的倒影共舞。
看着你隐藏在莲叶间偷望小和尚的眼神，看着你看到小和尚时压抑兴奋努力矜持的样子。我突然觉得自己一无所有，我把最灵动最明亮的自己给你，你还是向往能看见的温柔。
和小和尚一比，我的爱像是虚无，变得毫无意义。
……
突然接连几天，我都不曾见到你，无论白天还是夜晚。我们像一对冷战的情侣，我无声等待，我也只能无声等待。
再见面时，你的模样和气质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我没想到会在这样的一个夜晚再见到你——狂风骤雨，电闪雷鸣的夜晚。
上次看见这般激烈的天空，还是在百年前，主持从门口抱进来一个熟睡的遗孤，而就当遗孤睁眼的瞬间，天空迅速放晴，阳光直直地照了下来，后来我看着这遗孤乘着祥云飞了上天。
但这次的激烈程度有过之而无不及，天公仿佛要劈死什么不该出现的东西，不死不休。
当然不该出现，即便你竭力隐藏，我还是看到了你额头若隐若现的泛红鳞片，那是锦鲤化人的前兆，如今的年代，哪能容得妖的存在。
可是，做人有什么好呢？我站在殿前数百年，如果做人真的幸福，他们也就不会来这个地方拜来拜去了。
这时小和尚从屋里出来，如瀑的大雨仿佛对他十分忌惮，他神情淡然地朝池边走来，每走一步雨势就小上一分。待他走到池边，天空已经大亮。
我想傻子都能看出来这小和尚不是普通人，可你似乎看不出来，还以为他在无声的行动中给了你什么诺言，让你的眼神更加坚定，转头就往池底钻去。
可是，他都没有往池里看一眼，你的决心，他知道吗？
……
又是多日不见，我在焦虑和忧伤中度过了这些夜晚，终于想起我是一盏灯，寺庙的夜晚该由我来照亮。
我欺骗自己却又清醒至极，你的生命已经有了爱意。
你当然会爱上一个人，少女的恋爱总是义无反顾，况且你这么可爱，谁会不接受你呢？
谁都会，但不包括那个小和尚。
像我这么无聊的人，料想你也不会注意到我，就算我极尽所能照亮莲池，我也无法和你产生联系。
我很难过，但我还是打心底里为你高兴。
……
再见面时，你已经变成了小姑娘，还是一个虔诚向佛的小姑娘。我不知道你为此付出了什么代价，但想必不会太容易。
我看着你蹦跶到小和尚面前，双手合十微微低头，嘴角止不住的笑意，小和尚也双手合十回礼。随后你们二人便在池边坐下，探讨着一些我听了百年还不甚理解的佛法。
真是奇怪，你是怎么记住这么多晦涩的佛语的，莫非锦鲤天生比灯聪慧？
天色渐暗，临别之际，小和尚掏出了一串佛珠送给你，嘴上说“施主大可明日再来”。我想如果我会动，一定要在小和尚脑袋上狠狠来一下，告诫他出家人莫要动了红尘心。
可我不能，我只能看着你一步三回头地离去。
也就是当晚，世界都开始沉睡，突然墙外传来了一阵窸窸窣窣的声音，我照了过去，看到了一个瘦小轻盈的身影，轻而易举地翻过围墙，悄无声息地落在地面上。
随后身影缓缓朝池边走来，我是一盏长明灯，又不是什么守护神，我不会发出警报，况且我知道那是你，那个身影我一看就知道是你。
可是你大晚上鬼鬼祟祟进来干什么呢？要和那小和尚浪漫幽会？
我眼睁睁看着你走过来，随后在我脚边坐下，靠在我身上，掏出佛珠，嘴里叽叽喳喳像是念经。
我心跳加速了，你从来没有离我这么近过，你的体温和气息触手可及，我控制不住我乱舞的烛火，怕你看出我的异样，那一瞬间只希望时间就在此刻停止。
在我逐渐平静下来之后，我才慢慢听清你的碎碎语，是你和小和尚的故事。被一时欢愉冲昏了大脑的我，知道是自己想多了。
你为了那小和尚不惜代价化成人，你看向他的那双会发光的眼睛，你为锦鲤时并不多见的欣喜模样，这些都在告诉我：我应该把我的喜欢深藏池底。
……
之后的每个白天你都会和小和尚探讨经文，夜晚靠着我摆弄佛珠。时间一长我竟觉得这样也不错，我只是一盏灯，能延长有你的日子，我该满足。
此后小和尚被派出去下山历练，我知道会有一段时间见不到你了。但那个晚上，我依然抱有幻想，我使劲照亮那面你常来的墙，期待你单薄的身影突然出现。
但是我等到的却是水妖，我站了几百年都没发现这还有个水妖，你初来乍到竟然发现了。
她告诉了我你变成人的代价：阳寿折半，以及一个诅咒。
半年时间，如果小和尚没有爱上你，水妖便会收了你的魂魄，你会化成石像，没有魂魄的石像。
那天晚上下了很大的雨，我想是和我的悲恸有关，你可以自由地去爱一个人，但何必要为他伤害自己。不能说话的好处是我能看破虚妄，那小和尚是转世，或早或晚都会成佛，他怎么可能会爱上你？
届时他回天上，漫天佛光为他加冕，你要怎么办？
我想如果你爱得是我，不管你是鱼还是人，我都会常立在这里陪着你，或者你把我带走也行。
水妖告诉我：“如果她把额头那枚鳞片给我，她就可以变回普通的锦鲤，而我也会把诅咒消去。”
我看到了希望，开始等你回来，等你回来变回那条倔强可爱的小锦鲤，放弃不切实际的爱情。
……
等待是那么漫长，期盼与失落反复煎熬，让我几乎忘记了自己已孤独了数百年，本应该习惯。
我数着荷叶等到了半年的最后一天。
当你出现在门口的那一刻，有没有感觉寺庙亮堂了很多？那是我不知所措的惊喜，还来得及，你还能变回鱼，只要你把额头的鳞片取下扔进池里，一切就会恢复如初，你会变回那条自在的小锦鲤。
可，你额头的鳞片呢？
难怪你看起来像失了魂魄一般，鳞片去哪了？那不是你最珍贵的东西吗？
你手上的佛珠是怎么回事？为什么发着血红的光，我竟完全看不穿？
我不明所以地盯着佛珠，没明白过来，只见你踱步到我脚边，蹲下，缓缓靠在我身上，便没了动作，像是在等待着什么。
你在等什么呢？
……
我突然心头一惊，在低头看你时，你正仰头看着我，嘴角留着笑意。
我不可遏制地产生了一个奢侈又不切实际的幻想：
或许，你也爱我。
你故意与水妖交易，就是为了成为石像；你需要小和尚用他的佛珠帮你留住魂魄；你早就算准那小和尚一心向佛，不会爱上你。
你太傻了，做一条自由自在的锦鲤有什么不好，活得比住持还久，运气好还能越过龙门，跻身天界。
你爱什么不好，非得爱上一盏灯呢？
我欣喜到忘乎所以，我拼命哭拼命笑，只不过你暂时还听不到，等你真正变成石像，就能与我交流了。
过去只想长长久久地陪着你，可当发现你也爱我的时候，我竟一下子慌了手脚，一时间不知自己是悲是喜。
我替你感到不值，这种在外忍受风吹雨打，没法亲吻相拥，没法在彼此眼中看到自己的爱情，你怎么会看得上眼。
……
时间快到了，你将佛珠挂于脖颈，身体开始慢慢蜷缩，从人形变回锦鲤，尾巴开始显现，随后逐渐石化。
莲池的其他锦鲤纷纷浮出水面盯着你，我看不透她们的想法，是嘲笑你冲动失去了自由，还是羡慕你为爱情可以奋不顾身。
我听到水妖告诉你：“把佛珠给我，我消除诅咒，还来得及。”
你摇摇头，再也没有搭理她，我看得出水妖对佛珠的垂涎，佛珠内蕴含的你的灵气对她裨益无穷。但她也不敢在这里造次，只好重新回到池底。
我不敢看你，我怕我从你眼神中读出后悔和不甘。
但我又忍不住，因为我看到小和尚回来了，他看向这边，双手合十眼神悲悯地说了一句：“阿弥陀佛。”我偷偷瞄了你一眼，你笑得眉眼弯弯，眼中带泪，似有释然，似有死心。
我觉得我是世上最幸福的一盏灯了。
……
虽然如今近在咫尺，我还是要写这封信给你，每个字都化作灯前荧光点点，好让你看得清楚，我不知道你为什么一直不说话，我依然是那盏为你变亮，每晚陪你共舞的长明灯啊。
你应该还记得吧？
不会是你的魂魄出了什么问题吧。
天又要亮了。
你打算什么时候和我说话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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