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我记得当时我哭了,心被撕掉似的剧烈疼痛。我骑着电车,眼泪遮蔽了我的双眼,我不得不把车速放慢来适应世界带给我的模棱两可,即使我迅速把眼泪擦干,我看到的世界依旧持续不断的呈现着重影,我看不清路灯下花草树木的轮廓、看不见汽车灯聚集的焦点及射出光芒时的最大极限,我看见那些繁华闹市在我眼里放大了数倍.....在黑暗和眼泪的淹没下,我无法看清前方是否有行人在走动,无法看清我要走的路。
我记得当时我在想,如果有人酒后驾驶或者在车上吵架动起手来,然而在前方的某一个路口出现,恰巧与我相会,那该多好啊,那我就能像20年前一样,毫无防备的不痛不痒的离开这个冷酷的世界。母亲,我真希望,当时没有睁开过那么一眼,没看见你脸上那痛苦紧张的神情,那么,我就不会拥有求生的意志了。
我拧尽了油门,可我要去哪里?
当时在电话里头我问汪医生要多久时间,一天够不够。汪医生气头上来对着我破口大骂:“你妈现在腰疼得都下不了床,你就不能请多几天,到底是工作重要还是你妈重要,你们怎么都这么不孝,你哥也是,跟你哥说就推来推去......”
听着不孝,心里的万般委屈涌上了心头。我跟医生确定了时间便挂了电话,再也忍不住嚎啕大哭起来,也不顾旁人的目光。
“你懂什么,凭什么骂我们,你懂我们的苦吗?你尝试过我们所受的痛苦吗?站着说话不腰疼,你们什么都不知道,更没有资格用道德来绑架我们......”我在心里暗暗的顶撞着汪医生,却也暗暗的承认了他说的话——是的,我不孝,当时我心里的回答是工作重要,我似乎对母亲不在抱任何希望,只希望她在精神病院里安享晚年,不要再来搅得我苦不堪言。但还是开始了,失眠和眼泪都来了。
这是18年10月末的事情,一年多未看望母亲了,她那充满敌意的眼神完全消散了,瘦骨嶙峋的她显得虚弱无比,但我仍制止不了那一刻袭来的恐惧感。我搀扶着母亲上车,来到市里的医院,三婶和堂弟陪着我们在医院里来回折腾,他们放下手头上的生意,没出一句怨言的陪伴着我们,我在一阵愧疚之下感到无比的温暖,像沐浴在阳光下的恰意感到安宁,我的内心似乎有丝光亮悄悄的闯了进来,那儿,不再是冷冰冰的了。家是什么感觉,我想就是这种温暖和依靠。
母亲照了CT后检查需要明日才能得出结果,我们就把母亲送回了精神院。母亲一直都想出院,一路上她话语不多却总是说着这话,我劝慰母亲,告诉她等你能照顾好自己我们就把你接出院。母亲也乖乖就犯不再闹了。
“那我明天就看不到你了。”临别时母亲说出了这话,我的心里顿时百感交集,即窝心即感动即难受也感到慰藉。这种无法用言语表达的情绪汇集在一起重新勾勒起了我的情感,有你的一句想念似乎胜过一切安好。我全身的血脉开始沸腾起来,母亲,你为何此刻说出这话,那么我再也下不了决心把你扔在这儿了,你为何要来动荡我的决心,令我的思绪纷至沓来。你为何要让我发现,这么多年,我的情感一片空白,我让理智主导着生活,狠心的切掉自己的情感引线,我不是足够冷静而是足够冷血,不是无所畏惧而是太害怕了。母亲,原来我需要你,我们之前流淌着相同的血脉,我需要这种亲情,我需要它们来温暖我的世界。
“你冷血,你这人就是外热内冷,你还不让人喜欢你,每次说到喜欢你就在逃避,其实你内心是很脆弱的......”这是曾经的一位同事对我的评价,当时我不以为然甚至不屑,现在我认了。
在我要离开的那天早上,我约顺丰车的位置是定在三叔店铺附近一百米左右的位置,顺风车还有十几分钟到,我想着反正无所事事不如到上车点等候吧。当时三叔正在看电视,我进房间拿上行李后走到门口时告诉三叔我走了。三叔连忙跳起身来边穿上拖鞋跟我走到门口边问到:“车来了吗?”
这样的一种关心我从未敢奢求过,更没有想过自己也能拥有这样的一种关心,所以当时三叔的举动着实吓了我一跳,我说:“还没到呢,还有几分钟,我就想着先去上车点等着嘛,就在那里。”我指了指上车的地点让三叔看看。三叔说:“让他开过来一点不可以吗,在这里等就好。”我顺从了,低着头站在门口处晒着太阳,热乎乎的眼泪也滞留在眼框里。
家,有家真好。
我跟三叔告别上车后,不敢回头看。三叔长着长脸,虽然有别于父亲的娃娃脸,但他们的五官轮廓仍有着说不出那儿相似的相似点。
父亲,你现在在哪儿呢?这几天夜里流下了太多太多的泪了,我想要个拥抱,可以吗?
2、
18年12月末的时候,姐姐回去看望母亲。母亲腰的问题并没有得到解决,反而更加恶化了。精神院的医生害怕医死人,像赶瘟疫似的想赶走母亲,着急着想帮母亲办理出院手续。我们几个兄弟姐妹张罗着带母亲去广州看病,因为病情的严重性需要住院观察,弟弟刚好没有工作,就答应了去照顾母亲。哥哥从海南辞去工作赶了回老家和姐姐及姐夫把母亲带到广州去,弟弟在后知会。我再也无心工作,在我眼前,我再一次看见了死亡的临近。似乎只有在死亡面前,我们才能放下所谓的仇恨、藐视及偏见,然而在这之前我们固执己见、争吵不休。亚伯拉罕.马斯洛陈述过:
我越来越相信,对自身幸福的熟视无睹是人类罪恶、痛苦以及悲剧的最重要的非邪恶起因之一。我们轻视那些在我们看来是理所当然的事情,所以我们往往用身边的无价之宝去换取一文不值的东西,留下无尽的懊恼、悔恨和自暴自弃。不幸的是,妻子、丈夫、孩子、朋友在死后比生前更容易博得爱和赞赏。其他现象,如身体健康,政治自由、经济富足等也是如此。他们的真正价值只有在丧失后才能认识到。
何孰重何孰轻,我不知道。我切断了过去生活的记忆,切断了痛苦的根源,当这一切再回到我身边时,我只能感受到痛苦在我心中的繁衍,我再也无力挣扎。来吧,尽情的来吧,就让这扰人的思绪在我耳际边嗡嗡作响吧,就让这一切痛苦尽情的宣泄释放吧。我给你们自由。
3、
母亲住院后,我看望了两次,一次是在住院后不久,第二次是母亲死活不肯动手术,我和姐姐约好一块儿去劝母亲,几人的力量或许效果显著一些。第一次看见母亲时,她下不了床,生活也不能自理,插着尿管就躺在床上,疼得连屎尿盘也不愿动用,直接在床上方便了。我原打算帮母亲洗个澡,好弄得干净些。和弟弟三番四劝,看来她也真疼,我就不在强求就帮她擦擦身。弟弟说一定要帮洗,护士医生都投诉了好几回说太臭了,而且到时候手术也要干净。我告诉弟弟,既然妈妈说不洗,就尊重一下病人吧,看她也真疼不像装,护士说是因为这影响她的工作影响她的心情,但这本身就是她要做的工作,不可能事事都顺心,她怨气多而已,要说就让她去说。
第二次看望母亲时,我、姐姐、弟弟一块儿到医生那儿商量强制性动手术的问题。医生坚决需要病人的同意或让病人填写一份委托书。后来得知不一定要动手术,定期吃药复查也能治愈。我们就商量着把母亲接出院带回家照顾,因为让母亲回精神院,复查就太不方便,正好我快要放假了,到时候再来把母亲带回家。
后来我想了很久,最后做好了辞职的准备。这一切疾病的产生原依心理问题所致,我需要防止更多疾病的产生。母亲是弱者,应该得到关心与照料,而不是医生护士像对待一件惯有常态的物品一样的淡漠。我怎么能像对待自己的情感一样对待母亲呢,我怎么就把这一切忽视得如此彻底。我何时开始变得如此冷漠?祸根在那,是什么?我的善良我的良心何去何从?工作算什么、金钱算什么,这些没有了可以再找、没有了可以在赚的东西,只要付出劳动和时间就能轻而易举得到的东西算什么。为何我对待别人如此拥有耐心,却丢下母亲不闻不问。我就是个假面人,迎合这个社会虚伪的人。我真愚蠢,那些无价之宝统统让一文不值的东西消耗殆尽了。
4、
母亲出院那天,是19年1月24日。
一星期后,我带母亲去复查,回来后意志开始逐渐下沉,心中像压着一个千斤的大石头,难以释怀。晚上,我约见了相识已久的朋友出来喝酒,而何生就是通过这位朋友认识到的。这一个星期内,母亲带给我太多的回忆了。何生的影子和父亲的影子不断在我脑际内回放,我不知道我为什么要喝酒,或许是我想了解何生的现状;又或许,想与过去重新建立起引线来解决心中的百般疑问;或许......我真的不知道,只是想喝,想一醉方休。
那天,是我生日,我喝醉了,吐了,迷迷糊糊了。
那些往事却清晰可辨得像爆布一样熊熊逼近。我看见父亲闭上眼睛的那一刻,我的世界就已经开始发生了天翻地覆的改变;我看见自己一步步的伤害着何生,对他是如何的冷漠,可是亲爱的,你为何要在我想要陈述痛苦时避而不谈呢。痛苦得不到适当的宣泄,它要在何处流走呢。但我有什么资格说你呢,我对你的伤害何止这么一点点。
我什么时候变得如此冷静了,我从什么时候开始对待每一份感情都做到了拿得起放得下,如此洒脱的呢。我是如何在每一份痛苦的背后一步步压制着情感的?我不知道,我不知道。我为什么能如此狠心,我为何看着别人痛苦却不给予适当的安慰。
姐姐难过时,我说了些什么风凉话;闺蜜失恋时,我拿着理智去分析她的情感;朋友难过失落时,我不但没给予慰藉却告诉对方你只是在庸人自扰;我是如何用极端的做法去拒绝那些爱我的人的......不,不是这样的,不应该这样的,每一个人都值得被善待,每一分痛苦都应该得到重视。
对不起,母亲;对不起,那些爱我的人。
今天是年三十,我喝酒了,朋友喝醉了,我看着他,心中感概万千,痛苦或许从来不会停歇,而我们能给予对方的或许只是一个拥抱、一个陪伴。
原来,我丢了我自己,那个真实的我自己。
如果提前了解了你所要面对的人生,你是否还会有勇气前来?
我不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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