做土鳖酒的那一晚上,小雨的梦里满满的黑虫乱爬,很不安宁。
她早晨起来第一件事,就是用一只脚慢慢的将那瓶酒挪到更加隐蔽的角落。然后与姐姐一起上学去。
夜来少眠,没有影响她对上学的兴致,一路春风,一路麦田,早早就来到了学校。毕竟年少嘛,就是一夜不睡,也不会耽误她第二天上学的。
下午将是物理第一课,她蛮期待的。
物理在当时被称作《工业基础知识》,“物理”这个被走“白专”道路的人所推崇的学科,早在60年代中已被批判。
“工业基础知识”这样的说法,突出了为生产服务的宗旨。薄薄的课本一周前已经发下来了。
一向不太看书的小雨,下乡以后离开了原来的玩伴,也没有什么课余活动,更不需要如乡下同龄孩子那样割草放猪。很自然的将目光投向了书本。拿到书的当晚,她就着煤油灯,略略的翻看了一下。
《工业基础知识》的第一课,是力学杠杆原理。
张老师准时走进教室,他个头不高,身板挺直。一顶蓝色单布帽子褪色与尚未褪色的地方,在折皱重合处分界,记载着经历过的风霜雨雪。
旧旧的中山装一直扣到风纪扣,短短的脖子方方的脸。年纪不大却皱纹深刻、纹理固定,那一双微微眯起的眼睛,看上去平时可能挺爱笑的。
老师进门,班长喊一声起立,教室里几处发出了“凳子”倒塌的声音。这些用残砖垒起来的临时凳子,很容易这样。
老师小小的眼睛,亮亮的在教室里转了一圈说“坐下!”声音低沉。
几位同学蹲下来,快速的重新垒好凳子,欠欠的坐下来。好在大家都很熟练。
三尺讲台前的他,此刻显得特别特别严肃。好像说话时咬住了牙根,声音别在喉咙里。聚足了气才发出来。
老师清了一下嗓子,摊开书本,右手用力从书脊内侧推过。“好,我们开始讲课!”
笃定的态度,面对五十几双期待的眼睛,这是课堂理所当然的常态。
尽管同学们每日面对的都是农田和庄稼,乡下的工业生产几乎为零。硬要算为是工业的,大约只有铁匠铺子了。
“今天讲第一课,杠杆原理。”老师的声音响亮起来,连续不断。“杠杆原理是我们学习力学的基础课程,你们看书上第一页下方有一把老虎甘……”
“老虎甘”?听起来怪怪的,这不明明是一把老虎钳嘛?小雨很想举手提问,但又觉得没有必要在课堂公开提出这种疑问。
一来,小雨没有字典,无从核实;二来如果当面质疑老师,需要拿出勇气来的。
没想到前排有人说话了,“老师这不是老虎钳吗?怎么说老虎甘?”
突然的疑问,打断了老师。他愣了一下,目光低下来,扫了一下讲台,又抬起来扫了一下课堂,最后定在那个同学的脸上:“你怎么知道的?”“我……” “不要说了!”张老师愣着面孔,此刻已经松动了许多。
一种合理的解释,在他那里已经完成了腹稿:“老虎钳?你有什么根据吗?你有字典吗?我告诉你,在力学原理的课程中,就读做老虎甘!”
小雨看见了那个沉默却不服气的背影。
小雨坐在下面,注视着老师,看他用高压的方式自我解围,感觉老师有些尴尬,自己有些同情。先前想提问的冲动已然消失不见了。
乐于观察课堂上老师的表情,是小雨的“毛病”之一。
与村子里的小学比起来,公社的中学师资已经很雄厚了,最起码有高中毕业生来教初中班。而不是四年级教三年级那样。
毕竟大家都没有字典,有些字,真的很难辨认清楚,再说了,不是有“秀才认字读半边”的说法吗!还真是这样呢。
有了这个插曲,整个一堂课,老师都有些心不在焉的样子,下课铃声还没有落地,他匆匆离开了教室。
图片借自钟百迪
网友评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