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年的正月十五都会开启我尘封许久的儿时记忆。
对于我来说,记忆中的这一天似乎比春节还要多几分期盼。相比“元宵节”这个称呼,我更愿意叫它“花灯节”。因为这一天会有母亲亲手蒸的面灯,除了传统的圆形花边面灯,还有母亲特意给我蒸的“老鼠偷油喝”的勺子把面灯,以及从集市上买来的或者亲手制作的纸花灯。一切美好的期盼和愿望都浓缩在那微微跳动的火光中,伴随着时光永久地封存在我的记忆里。
花灯一:面灯
听母亲说,他们小时候每到正月十五这一天,小伙伴们会各自点着自家做的面灯在农村的大田里疯跑,互相比着谁家的面灯蒸得最好看。由于面灯里盛满了油,疯跑的过程中油就会滴到棉袄、棉裤上,玩得起劲的时候谁也不会在意,直到第二天才会发现棉袄、棉裤上一个一个小窟窿。那个时候,只有有钱人家的孩子才能挑得起纸花灯,穷人家的孩子能有个面灯就已经心满意足了。
白面在母亲那个年代是个稀罕物,即便是面灯也顶多蒸四五个,还是在白面里掺了红薯面。正月十五当天不敢敞开肚皮吃,这个得留着,一直留到农历二月初二----龙抬头那天才可以。母亲说,从正月十五那天就眼巴巴地看着白面灯搁在桌子上,慢慢变硬,硬得跟石头块一样。“龙抬头”的前一天晚上就得把硬面灯放在水里泡着,等着二月二当天早晨,面灯泡软了,掰成一小块一小块的跟着面条一起下锅。面条煮好了,小孩子们都抢着捞锅里的面灯块块吃。
蒸面灯的手艺是母亲从外婆那里学来的:冷水和面、搅拌均匀、加入少许盐、使劲揉面、醒面、再揉、再醒,如此反复直到面团光滑如玻璃,然后静置十分钟左右搓条、直刀切段。这样,面灯的毛胚就初步制作成型。接下来就是整形、捏花边、制作灯捻的工序了。说是整形,其实就是在切好的面团中间挖出一个容器的深度,然后左手托底,右手的五个手指头灵活地配合着,一边深挖一边转动面团,有点像小朋友玩的陶泥DIY。这个面做的容器的底部和器壁不能太薄也不能太厚。薄了立不住,一蒸就摊成大饼了;厚了又蒸不透。这既不薄也不厚的力度只有母亲拿捏的最到位了。容器制作成型后,就要开始最精细的“捏花边”工序了。先把容器上沿用手指碾薄,然后用右手的食指配合大拇指尖把上沿一下一下捏倒,每一下都均匀、有序,直到顺势转一圈,捏花结束。由于这种面灯点完是可以食用的,所以灯芯不可以用蜡烛充当。灯捻的制作比较简单:火柴掐掉头,缠上薄薄一层棉花,蘸上芝麻油插在面灯中央就可以了。
说实话,小时候的我并没有觉得这面灯有多好看,因为它并不像陕西的花馍是五颜六色的。普普通通的农家色给我的感觉无非就是平日里的死面馍馍摇身变了个样子。我期待更多的是每当夜幕降临时,母亲会把家里的灯全关了,“噌”一下划着一根火柴,小心翼翼地轻触每个面灯的灯捻,屋子里一下子就亮堂起来,有点过生日时许愿的气氛。母亲一手端着一个面灯在每个房间里边走边照,尤其是墙角、床下这些容易藏污纳垢的地方,嘴里还不忘碎碎念。小时候每次看到这个场景我都会咯咯地笑个不停,同时还会学着母亲的样子嘴巴里咕囔着。面灯在完成自己的使命之后,我会迫不及待地把火光吹灭,拔出灯捻,同时用手轻轻拭去灯捻燃烧后落下的少许黑灰。一掰两半,大口大口地嚼着只有正月十五这一天才可以品尝到的美食。直到长大一些,我才知道,这是我家每年正月十五传统的祈福仪式----驱邪避祸、平安纳福。母亲的碎碎念无非是一些吉祥话:照照照,一切虫子、病菌、脏东西都被照走。小小的面灯承载着母亲对一家人的美好祝福,同时它也收藏了我甜甜的童年回忆。小小的面灯伴随着我度过了幸福快乐的童年时光、走过了无忧无虑的学生时代。
如今,我也有了自己的女儿。每年的正月十五,母亲仍旧会一如既往的蒸面灯,和小时候唯一不同的是她会多蒸几个。女儿也会跟我小时候一样跑前跑后地围在母亲身边咯咯地笑。
花灯二:纸花灯
该图是按照记忆中样子在网上搜寻到的,仅供参考童年的正月十五,除了烟花炮竹,每家每户的孩子们手中必然少不了纸花灯。晚饭过后,五彩缤纷、形态各异的花灯由一个个小小的身影用小木棒从家中小心翼翼地挑出来,三两成群地四处走动,直到三两成群汇集成人头攒动,小伙伴们互相欣赏着各自的花灯,同时又在心里暗暗比着谁的花灯最好看。这些花灯有些是从集市上买的,手巧的人家还会用铁丝作骨架,用棉纸和浆糊亲手“糊”一个兔子灯、孔雀灯、荷花灯......至今我还记得同学家的兔子灯把她家皮革面的凳子烧了一个黑糊糊的大窟窿......随着生活条件的提高,电花灯出现在每年正月十五的花灯节里---塑料外壳,塑料把手,各种形状的外壳里装有小灯泡,圆柱形的把手里装着几节电池。一推把手上的开关,花灯就点亮了,有的还伴有熟悉的音乐。大家再也不用担心蜡烛会把花灯烧破了,我同学家里也不用担心皮凳子被烧个大窟窿了,农村的大人们也不用担心谁的花灯把麦草垛给点着了......但是,时髦的电花灯似乎永远也代替不了记忆中点着蜡烛的纸花灯。
花灯三:小橘灯
她没有说下去,只慢慢地从橘皮里掏出一瓤一瓤的橘瓣来,放在她妈妈的枕头边。
炉火的微光,渐渐地暗了下去,外面变黑了。我站起来要走,她拉住我,一面极其敏捷地拿过穿着麻线的大针,把那小橘碗四周相对地穿起来,像一个小筐似的,用一根小竹棍挑着,又从窗台上拿了一段短短的蜡头,放在里面点起来,递给我说:“天黑了,路滑,这盏小橘灯照你上山吧!”
—摘自冰心《小橘灯》
冰心先生的《小橘灯》于1957年1月31日在《中国少年报》上发表,这篇散文后来被选为中学语文教材。那个时候学完这篇课文,语文老师会布置一项作业---制作小橘灯。当时制作小橘灯的具体情景我已经不记得了,于是重温这段文字还原一下中学时代有关小橘灯的记忆。
传统不可以被遗忘。我不希望看到未来的十几年后,孩子们的记忆中留存的仅有PAD、手机和电视,拥有这样的童年是不幸福的。2020年的正月十五,意义不同往常,一场突如其来的瘟疫席卷了整个中国乃至海外。原本举国欢庆、全家团圆的日子,似乎笼罩了一层厚重的忧郁和不安。有人在经历生死浩劫,有人在经历妻离子散,有人在前线负重前行,有人在家里翘首以盼......虽然不能像军人和白衣天使那样奋战一线、救死扶伤,我们这些能在家里和家人团聚的幸运儿,待在家里不乱跑、不聚会、不扎堆就是社会责任感的充分体现。
于是,重读冰心先生的《小橘灯》,带着女儿在家制作小橘灯,替祖国母亲祈福,希望正月十五千家万户的花灯化作一盏盏祈福灯,驱散瘟疫、带来平安和健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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