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这样一种人:他从出生那一刻便睁开他的双眼,鼻口共用的大口呼吸空气,吞吐吸收着其中的养分。他生得一双硕大明亮的眼睛,这让他很好地观察身边的一切人和事物。所以,当在他认清身边周遭的一切境况之前,是绝对不发一言的。这种情况一直到了他三岁的时候才被打破——自他张开口说出第一个字前他就知道:话绝不是随便说说的。同时,对于他而言,任何所见不是看过就完了的,任何所闻不是听过就罢了的,他的所见所闻皆会在他的脑袋里转上一圈,并且结合他在这之前累积的所有相关经验去分析和判断——这不是任何高深莫测的玩意,仅仅是凭借他的本能所驱使。换言之,就像先前所说——他就是这样一种人。正因如此,他很小的时候就学会了察言观色、明白了人们交谈中的暗示与真意,能感受到那些简单又隐晦却利益关系。并且,随着他年龄的不断增长,这种本能的发展与日俱增,直至成为他整个人生的事业。
他这样的人,不论将他放到哪个工作岗位,与何人共事,又或是从事什么具体的某项工作,但凡只要与人接触,他都能获得身边人的称赞和喜爱,在众人的关心、褒奖和簇拥中一路高歌猛进。倘若有人问他:他有何种突出的能力?关于技术,或关于工作,或关于学识。
不,绝不会有人问他这种问题。因为如果按照人们对这个问题最浅显的理解去回答这个问题,是难以得到答案的。并且,人们拒绝回答可能会让他难堪的问题。
但如若硬要提出这个问题并要求回答,人们就会用一种毋庸置疑、废话少说、大家都心知肚明的态度回答出一个模糊至极的答案。可是,这只是源于他们不了解他和他的事业,他们以为那只是一些不能拿到台面上说的事情,只存在于眼神交流和某些语气的变化当中,只存在某些恰当时机说出的某句话和一些日子固定奉送的礼物当中,等等等等诸如此类——这都是源于人们对他和他的事业不了解而造成的。
他躺在床前,此时,他早已成为世人眼中的成功人士,体验过权势、拥有过财富,他在他所认识的每一个人的社交圈子中都有着举足轻重的地位,即使他现在只是一个将行就木躺在床上的老人,仍旧一天有数以万计的人与他发来短信、拨通电话或上门拜访来慰问关心他的情况。
在某一天将要结束的时候,他感受到自己的生命也将走到尽头。可在这一整天中,不,是一生中,从未有人问过他想要回答的问题,哪怕是隐晦的旁敲侧击也没有。于是,这个孤独的老人只能在恭敬客气地送走走后一位前来看望他的老友,又了打发走了床前照顾他的子女。他默默地支起了自己的身子,坐在床上,双手搭在大腿,对着空荡的房间缓缓地开口:
“我所掌握的是与人相处的技艺,任何我所在的地方,我都会作为一种润滑剂,让人们的相处更加流畅、氛围更加融洽,就算是那些来自外面的困难,也会被我一一化解,这是因为那些对我来说不是困难,而是我的另一部分关系。我自出生后说出第一句话之前就明白我这一生都将与人相处,所以我理所当然的用我的一生来研究如何与人相处,我所拥有的知识,关乎人性。所以,若要讨论我真正的工作,我实在的职业,其实我是一名人类学家。”
他轻轻咳嗽了两声,上一句话的回音还未散去又接着说道:
“我的一生即将结束,剩下的只是些许悔恨罢了。我的一生都在交好他人,我能够清楚的感知到每个人心中都有着一条线,只要跨过那条线,就能交给和获得彼此最完整的感情和信任。可每当我接近一个人的那条线时,我也意识到我接近的不止那一个人,在另一端,还有成千上万人的线在等待着我跨过。而我,我确是要交好所有人,如若我为了一些人而放弃另一些人,那岂不是对我事业最大的败坏?所以我的一生终究游走在这些线之间,自始至终都在门外,不曾欣赏过里面的风景。但倘若我为了那份感情,为了那份真挚的体验而放弃另一些人,这无疑是对我技艺和事业最大的否认。”
“所以,如若想真正的获得一个人的友谊或爱情,是一定要有所放弃的。但对我来说,比那些美好感情更重要的是我的技艺、我的事业所在。我所贯彻的并非何种理论、何种可能、何种猜测或是推论,并非某些死板、固定不变的教条或规律,而是真正地在现实生活中不断摸索和反复运用的,让自己受益、让他人得利的、处在任何时间人物地点事件都能够随机应变的方法和技巧。印证我所言所行的不是书本上的案例和假设,而是现实生活中由我推动引导出的实实在在的成果,这无疑是一门优雅而实用的艺术。”
“咳咳。”他又轻轻咳嗽了两声,是那种最后道别的声音“所以说,事到如今显而易见,我不仅是人类学家,更是合格的......”
他最后的声音有些哽咽,但却还是一个字一个字的缓缓道来:
“人类的朋友。”
2024年3月2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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