死水

我看着眼前路边的一棵棵树，他们争先恐后的向我扑来，接着擦肩而过。我透过车窗短暂地看向他们，他们的到来与离开都显得迫不及待。

直到我闻到窗外扑过来的牛粪味，这才赶紧将车玻璃升起，接着又用鼻子向外喷了两下气，想要把鼻腔里的臭气驱出。但想到车里已经进了牛粪味而我又关上了窗，下一次吸气时鼻子里充满的也会是牛粪味，于是我又将车窗打开了一丝缝隙。我也不清楚这样到底会让牛粪味从车里散出去还是将更多的牛粪味迎进来，但我总不好什么都不做。我打开车窗后短暂地憋了一会气，再呼吸时我的鼻子已经察觉不到臭味了，尽管我也不清楚这是否归功于刚才打开的那一丝缝隙，但这样一来，在我下次遇到这种情况的时候没道理不去那样做。

今天是一个工作日，是一个死气沉沉的日子。但我很清楚，这种死气沉沉与工作日无关，而是与工作有关——工作日中也有很多人不工作。当然了，休息日里也有很多人不休息。这两种情况的具体数据我无从得知，我也不需要知道，因为我只需要知道自己是工作还是休息就足够了。

工作让我的日子死气沉沉。我先要声明，我并不是讨厌工作，我只是不喜欢他。当我不喜欢他的时候其实我也并非不能与他共处。但是，令我痛苦的是我知道我喜欢什么。是的，当我明白自己喜欢什么的同时，但我的生活却要被我不喜欢的事情给塞满。这种境况我是讨厌的。但还是要再强调一下，我不是讨厌工作。相反，在我不知道我喜欢什么以前我经常沉浸在工作中，哪怕是熬夜加班、通宵工作我都乐意接受，甚至每当完成一件事项的时候会有一种小小的成就感。直到我知道了我喜欢的事。或许有人要说了，我可以努力平衡工作和自己喜欢的事情。对于此，我还需要解释一下。

我所说的喜欢并非是像是找到了喜欢的运动，或是在电影中看到了自己喜欢的演员，也不是吃到了某样未曾吃过的佳肴继而对它赞不绝口。也不是那种轻轻松松就能够做到，目的只是为了忘却平日里的烦恼和忧愁，麻痹那些挣扎和痛苦的肤浅玩意儿。我所说的喜欢的事，是对于我的人生来讲能够长久的、持续的去为它奉献出我的全部时间、精力和热情的事业，在这个过程中的行动以及不断的结果能够给我的精神，不，给我的灵魂带来益处的事业。但由于一些原因，这件我喜欢的事情是什么，在这里不便多说。但总之，我确是找到、或者说遇到了它。我虽然不后悔，且理所当然的庆幸我遇到了它，毕竟不是每个人都能够找到属于自己的事业，就算遇到了也不一定能够紧紧抓住。但是，知晓这件事之后给我带来的问题也是实实在在的，最为明显的就是它作为一件贯穿我整个人生的、值得我献出我的全部时间、精力和热情的事业，而我却因为种种原因不得不屈居于现实的琐碎之中，无法为其献身。正因如此，我的生活中任何与它无关的事情都成了我的负担；所有不为它而度过的光阴全部都让我感觉在虚度。我的精神一天比一天衰弱，身体一天比一天疲惫。那种感觉就像得了相思病，倘若我没有喜欢的姑娘自然就不会患上这种病症。好吧，我承认，并非单纯因为工作，我的日子死气沉沉是因为我已经是一个死气沉沉的人了。

这么想着，一回过神来我已经开上了省道，迎面的车辆开始多了起来。可奇怪的是，他们刚从我眼前掠向身后，当我看向后视镜时，那里却空无一物，好像刚才迎面而来的车辆从未出现在过我的视野一般。我又微微愣神，再次回过神来，只是片刻，我的意识就随着一抹白色彻底消失了。

不知道过了多久，我如平常一样向眼睛下达睁开的指令，但却只能见到一些模糊的亮光。胸口被勒的有些喘不过气来，我试着挣扎了一下，并没有什么效果。我眨了几次眼后终于能够看清一些眼前的景象，原来左手下的袋子是已经泄了气的气囊。我扭动了一下脖子，疼得要死。用余光瞟到后视镜，看见我的头上有一道血迹从额头经过鼻子一直留到了脖子。我突然猜想，鼻子下面的血迹里除了额头流下来的，还有没有我的鼻血。但显然我现在得不到答案。车前档玻璃像是童年记忆中没有信号的电视一般，碎成了一整块雪花。这也让我看不清对面那辆车的情况。

我试图动了动腿，那种感觉就像在我骨头缝里塞了颗钉子，哪怕我稍稍动一下也会让我的脑髓震荡不已。我抬起右手，可是并没有发生任何事情。向右微微侧目，我的右手夹在座椅的缝隙中，我试图联系它，可它却没有任何回应。原来失去知觉是这个样子。有点像是麻了，但却没有刺刺挠挠的感觉。只是一种单纯、普通的虚无。

“喂！能听见吗！喂！”

随着一阵沉闷的敲打声，传来了一个极为粗犷的嗓音，我拼尽全力把头向左边偏了偏，在破损的车窗的另一边，有一些影子在摇摆。我张了张嘴，话还没说出口就感觉到喉咙里有些浓痰在窜动，于是我清了清嗓子，向外面发出了回应。

外面的人虽知道车里有人，可是直到我回应了他们，他们才开始对我的拯救。我听到他们围着车不断商量的声音、拉门把手的声音、脚跺在车上的声音、还有打不开门而发出的叫骂声...我很想告诉他们，我不着急，他们慢慢来，如果累了就休息一会儿，只需要最后把我救出去就可以了。但是想要表达这些对现在的我来说显然过于困难，但他们那么卖力，我总不好什么都不做。

就在我刚准备开口的时候，我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我这如死水一潭的生活，总算有了点波澜。

2024年6月15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