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婆家依山而建,夯土墙,三间两层,批一间厨房。三四阶台阶引到堂前,大青石的门槛油光可鉴。庭前有院,卵石砌成的院墙正对堂前一段高出,形成照壁。院内一角植有高大桂树,终年绿意盎然,树下是猪圈、鸡舍。院墙下有桔树、枇杷、梨诸样当地果木,正当盛年。正面屋檐下,黄烟叶是青绿色的,鸡冠花红得张扬。
站在门槛上,院外百米,左边是河,水声跌宕;右边是溪,溪岸曲折。
要嬉,外婆家。夏日的外婆家,最宜暑假。
木槿花篱睡到自然醒来,大约是清晨八点多。匆匆扒两口饭,就往水边跑。或河或溪,水都是极其清澈的。河面不宽,水流平缓,浅水里摆着几块大石,是村中女人的洗衣台。从河水里捡一把扁平的小石头,一块一块的斜飞向水面,看石头能在水面“漂”出几步,不过是课前预习。蹑手蹑脚地翻开石块,看到石头下呆头呆脑的螃蟹,缓慢地伸手,迅捷地出手,一把捏住螃蟹的身体,看它的大钳子虚张声势地挥舞,才是乐此不疲的游戏。偶尔,也会被钳住手指,但小河里的养着的总是小螃蟹,大钳子的力量还是很弱小。钳疼的手指放在清凉的水中,很快就止住了痛。
河道拐弯处,有几处岩石。于是在岩石上显摆几个闪转腾挪的动作,撩拨一下飞花溅玉,但总是被路过的大人吼住“你想把腿摔断是不是”。阳光还不强烈时,也会坐在大石头上,装模作样甩下渔竿,但总是没有耐心等鱼上钩。
小河边的小姑娘河面没有遮挡,赤脚踩在水面,脚是凉的,背上却晒得烫。正是炙热天,还是会去小溪里玩。溪涧自山谷出,溪边杂树丛生。逆流而上时,愈深愈静,独自前往,难免心悸。跟上放羊的小表舅,最是雀跃。羊走溪旁,踩在卵石上,羊们如履平地,还能悠闲地啃食溪边的草叶。溪边的草叶虽是遮荫,其实许多叶片带有锯齿,轻易就在手臂上划出血珠。于是,走溪流中相对安全。但溪水中游动着不仅有水草,还会有水蛇。每次划过小腿,总让人草木皆兵。
山岗上住着一户人家,院子里种着几株桃树。高高的院墙挡着看不见人,只见几树桃枝伸出院外,那沉沉的果实压得桃枝低垂,一团一团的红艳透过叶的碧绿散发着诱惑。有时,院墙上会露出一张笑意盈盈的脸庞,热情地招呼“到家玩”,那是一个叫“桃篮”的小姐姐。
走到半山的竹林处,就该停下休息了。山风拂过,竹枝摇曳,竹叶沙沙作响,人和羊都是沁心的凉。坐在溪水边,随手挑一些石块,看石头中夹杂的纹路,竟没有一块相同。
午饭或早或晚,并没有固定的时间。饭在锅里,菜在桌上,随到随吃。大人们有忙不完的农活,孩子们可以抢先开吃。黄瓜、丝瓜、冬瓜、红薯苕、豇豆……夏令蔬菜总是很丰富,配上用青辣椒炒的小河里捞上来的小鱼小虾小螃蟹,或是一盘越蒸越香的梅干菜蒸肉,实在让人胃口大开。但是,在最后一个人没吃饭之前,谁也不能把某一样菜光盘。这是规矩。
正午的烈日下,诸事不宜。大人们纷纷从外面归家,几个男人会弄点小酒,边吃边聊,田里的稻子、山上的芝麻、河渠里的水……话题并不比女人们家长里短的故事少。
孩子们叽叽呱呱的笑闹声,在午间某一个时间点戛然而止,外婆赶鸭似的把孩子们撵到床上。堂屋后面的卧室,仅靠一个木制窗透光,而后山的植被茂盛,山脚下的房间于是光线黯淡,冬日尤其阴冷。但夏日里,却是最凉爽的房间。
老式的木床,挂着蚊帐,躺在床上,自成一个小世界。先是听到一板之隔的堂屋里大人们吃完饭的闲聊,渐渐地后山的蝉鸣声悠长不息,身体在不知不觉间放松,终于安然进入梦乡。
午睡醒来,下午三点左右。屋外阳光尤酣,外公的呼噜声起伏规律。悄悄起床,外婆总在厨房里做些晚餐前的点心。大多时间是煮南瓜。一堆南瓜堆在屋角,猪可吃,人也可吃。挑个养熟些的,放的时间长些的,煮起来吃会更甜些。一块块切好,整齐地放进大锅里,带着瓜蒂的那一块放在最上面。虽然那一块味道最淡,但一锅仅一块,不用装碗里,手持着就可以吃,这样的诱惑足以抵挡味道的缺憾。
有时,午睡会被夏日突如其来的大雨打断。全家人一起出动,把晒在院子里的稻谷匆忙地收拢、装箩,抢回家。新稻的芒扎在汗浸浸的皮肤上,微微的痛却是粘着皮肤的痒。舀一盆山泉接出的自来水,痛痛快快地清洗一番,竟有脱胎换骨般的轻松。
夏日田间满天星光是佐餐佳肴。天刚暗时,外婆就在院子里点起了艾草。所有的人在晚饭前洗完澡,除了忙碌的外婆。小舅舅从厨房里拉出电线,接上40W的灯泡,挂在院子里晾衣服的竹杆上。再从厨房里端出小方桌,放在灯光下。飞蛾绕着昏暗的灯光回旋,大人、孩子穿梭着从厨房里端出饭菜放到小方桌上。“开饭了!”这是一家人的星光大餐。
外公依然“呲呲”的喝点小酒,有时手在还会卷着土烟,菜却吃的不多;敞开了肚皮的是年轻人和孩子。小舅舅总不忘提醒“谁吃到最后,谁背桌子”,可那张小桌子,除了孩子是要钻到桌子底下才能背回厨房,大人们谁又会用“背”呢?!
饭后,外公就着酒劲早早上床休息,他会在第二天天刚透亮时起床出门干活。小舅舅不知去了哪里,只有外婆涮好锅碗,摇着蒲扇陪着孩子在星光下乘凉,陪着孩子们度过一个个暑假。
老屋而今,我的少年时光早已逝去,外公、外婆也已离世。我孩子的暑假,只剩下培训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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