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九

阳光洒进屋子,我从一堆绣品中抬起头,看着灰尘在阳光里挣扎飞舞,却无所遁形,竟有些痴了。
一根小毛絮误打误撞飞进阳光里,旋转摇摆着细小的身躯,享受着光的照耀。
那粒微尘,飘荡了许久,终于逃离了光的范围,是幸或是不幸?
知道了真相,是幸或是不幸?
“师傅,我绣得怎么样啊?”
一声脆脆的童声把我的神拉了回来。
看看几个孩子纯真的眼神,我轻叹一声。
过去的就这样吧,他过他的,我过我的,也挺好!
“嗯……有进步……”我赞许道。
“弟妹、弟妹,出大事了!”向来在前面铺子忙活的哥哥忽然跑了进来,七冲八跌地几乎摔倒,我赶紧上前扶住。
哥哥焦急的声音和仿佛天塌下来的表情,让我有了不详的预感。
“王爷倒台了,抄家灭门!”哥哥颤抖的声音说到后来,几乎听不清。但灭门二字,却仿佛一记重锤锤在我心上。
灭——门?!
那相公——还有郡主——
我脑中浮现相公和郡主那日街上的画面。
我也是身子一晃,几欲晕倒。
但我深吸了一口气,稳了稳心神,对哥哥说:“哥,消息从何而来?确实吗?”
“街上都传开了。王爷是谋逆篡位的罪名,早已赐死了,现在正查抄王府,一干人等,已经悉数收押了,择日问斩!”
“那相公和郡主呢?可曾打听清楚了?”我颤抖着声音问,强作镇定,若是还有转圜的余地,一定要倾尽全力救相公。
“我已经在想法子打探了,听说是都已经下了诏狱了!我还在托人问里面的消息,现在只能等着……”哥哥无力地回答。
下了诏狱,且不说能不能出来,先已经去了半条命了。我心中一颤,终于流下泪来。
等。
等过的人才知道等待有多么煎熬。时间在等待面前被拉成无限长,仿佛在虚空里,什么都做不了,除了想。
会想很多很多,前尘往事,一桩桩,一件件。会想很多可能发生的事,或喜或悲,全都预见。
那么,当结果来临的那一刻,或许就不会那么得悲伤了。
很快,消息便到了:郡主和相公,都被赐了毒酒,死在诏狱里了,连尸首都不能领回。
天果真塌了,四下里一片轰鸣,什么也听不见了,五感都迟钝了,只模糊地看着周围哭成一片,我却连一滴泪都流不出来了。
铺子暂时停业了,其实我们都不清楚相公名下有多少产业,应该是悉数充公了。至于公婆,都不知该怎么告诉他们,打算先瞒着。所以相公的身后事也不知从何办起。
我们商量着,悄悄给他立了个衣冠冢,也算有个祭奠的去处。可是多年来无联系,一时间连衣冠都拿不出来,还得回老家置办。这么一来,岂不是公婆那儿又不好交代了?
还有安安,他在书院上学的事情都是相公一手安排的,也先得把他的事情安置好。
我和哥哥往安安的书院去了,打算先找安安问问。
在书院找着了安安,安安却把我们带出了书院,往后山去了。说是此处说话不方便。
山路逶迤,风景绝佳,往来学子络绎不绝,偶尔哪个角落也有学生在摇头晃脑地读书。
安安便带着我们一路往山上行去,路上行人也是越来越少。
转过一处山坳,前面黄墙黑瓦,是一座小庙。
安安带着我们径直入了小庙,这庙虽小,却也有正殿、偏殿,后面是僧人住的禅房。
跟着安安一路穿过庭院连廊,竟入了后院,面前一排禅房。
我们来不及问,安安已经打开其中一间禅房,躬身施礼。
我以为他是在跟住持方丈打招呼,没想到却听见安安说:“爹,娘跟大伯都来了。”
脑子里“嗡”地一声响起,我和大哥赶紧上前几步,往屋子里瞧去——
小小一间陋室,昏暗无光,知一床一几而已。靠着窗边立着一个人,一袭青衫,身长玉立,那熟悉的身形,梦里不知见过多少回,却不是相公是谁?
惊喜还是惊吓?明明说已经身死在诏狱,却为何活生生站在此处?
安安轻轻把我和大哥推进了房,在身后关上了门,自己守在了外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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