悲壮

做了八期化疗，受了不少罪，可体内的肿瘤还是失控了。最新的片子出来后，何教授决定放弃治疗。

何教授是某知名大学的硕士生导师，去年十一月份被查出胰腺癌。由于肿瘤生长的位置不好，包裹了附近的血管，手术风险极大。因此，医生为他拟定的方案是先免疫治疗加化疗降期，在期间等待手术时机的出现。

天不遂人愿，那套方案在何教授身上几乎没有作用。面对医生的欲言又止，何教授反倒很豁达。

“算啦！趁着自己还能走两步，就不在这儿耗着了。”其实，他现在的身体已经很弱了。吃不下，睡不好，瘦脱了相，从病房走到护士站都气喘如牛。

但何教授从来没有自暴自弃过。得知自己的病情以后，他查阅了许多这方面的资料，也和他的主管医生，还有我多次讨论治疗和用药方案。因此，何教授心里如明镜一般，深知这病有多凶险，治愈几率有多渺茫。可他却依然鼓起勇气，下决心搏一把。

今天出院，他联系了我。我赶到病房时，他用蜡黄枯瘦的手握住我的手，温和地笑道：“你们都很忙，本不愿打扰你，可想着不告而别也不好。毕竟在某种意义上，我们也算是战友嘛。”

何教授的妻子和女儿沉默地收拾着东西，神色凄然。反倒是他颇为开朗，还和妻女开起了玩笑：“你们都苦着脸，是不是因为我要回家了，得照顾我了啊？这可是你们的义务哦，别想逃避。”

道别时，何教授递给我一张纸，上面写着几句诗，笔迹依然苍劲有力：“为役孰贱辱，为贵非神奇。一朝纩息定，枯朽无妍媸。”

“这可不是我的诗，是柳河东写的，算是我的一点心声吧。给你留作纪念。”何教授笑道。可等到他坐上轮椅，又想把送我的手抄诗给要回去，“我也真是病糊涂了，送你这种诗做什么，不讨喜。”

我没有还给他。因为我本能地觉得，必须好好珍惜这位特殊的患者送我的临别礼物。

何教授也没坚持，只是淡淡一笑。当女儿推着他离开病区时，他向见到的每位医生和护士道谢告别。

我目送他们转进电梯间，消失在视线里，又掏出何教授送我的诗仔细端详。

这是他留下的无比悲壮的无声诀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