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见她 是建安七年。在华安长街上。
那日细雨飘得细碎 似极了春日里的绵柔。
我和母亲坐在马车上 从太守府回自家赵府。
日日如此 父亲的官至别驾 低太守一等 于是我自记事起便被迫和太守家的那群娇蛮跋扈的小子一起听先生的教说 诵书 是极少上街的。但我也懂 我是家里最小的儿子 父亲和母亲最是宠我。大哥和四哥都是没这机会的。更别提身为女儿家的二姐和三姐了。
正值十岁的年纪 我一手挑着窗上的帷幔 托着腮帮子津津有味地看来来往往的百姓和琳琅满目的杂乱物品。
“卖糖葫芦咯 糖葫芦”小贩叫卖的声音伴着鲜红透亮的球状串串映入我的眼帘 亮了我百无聊赖的心。
“母亲 那物从未见过。”我指着快要消失在车尾的球串和小贩对母亲说 笑得乖张。
母亲了解我的心思 唤车夫停下 牵着我下了马车 边走向那小贩边说:“那是糖葫芦 甜掉牙。只许你吃这一次。”
前头小贩正在完成一笔交易 他乐呵呵地将手里的铢钱揣进兜兜里 拿下一串糖葫芦递过去。
我就这么遇见了她。
顺着接糖葫芦白皙纤细的手 我微仰头看见了她的脸。
当真是秀色绝世。
我从未见过如此清丽的姑娘 纵然我没见过几个女儿家 却也看得痴了。
她浅笑着接过 转身就飘走了 视线未偏转过一眼。但我竟觉得她的眼波壮阔了方圆几里的波澜。
那日的糖葫芦我吃着极为香糯甘甜。兴许是她的仙仙儿样貌化在了冰糖里。
那晚我偷偷摸摸地把自己锁在书房 执着毛笔拙劣又谨小慎微地勾勒出她的轮廓 画完了又叼着笔端详来端详去 复在右侧斟酌良久地写下一行:雨落日昏时 斯人世无双。末了心虚地仓惶叠好塞进胸前衣襟。
却不想第二日被侍女洗成了烂纸糊。
建安九年 我十二。四哥大婚。迎娶官家千金。父亲宴请了几位城内有头有脸的人物 大人物皆拖家带口前来恭贺。我这才知道两年前华安街上那一瞥的斯人名曰刘兰芝。
那日长辈皆忙着喝酒贺辞 四哥忙着应付 喝得六亲不认。我们一众小孩儿在闹洞房前无事可做便聚在一起嬉戏。我时不时地望向她 她的一颦一笑 举手投足 落落大方知书达礼。
兰芝兰芝。
也不知后来是谁提议 我们一众开始对诗。在座女儿家占多数。我自幼诵书对诗自是不在话下的。
一个个千金子弟轮过 兰芝始终淡笑着 有对不上的 她悄声提醒。我心中暗自猜测 似是个不错的对手。
到了她 她略一沉吟 只道“君当作磐石”。
在座面面相觑 我也觉着奇怪。这我从未读过。就像初次见她时看见的糖葫芦。
我疑惑不解地望向她 看见她似乎并不在等待谁的应答 嘴角含笑 双眸失焦地望着不知何处 却意外地炯炯有光。似是 在思念一个刚分别不久的心上人。
不知怎的 我不愿再想下去。专心地对她的诗。君当作磐石 君对妾 那磐石又对何物。
“妾当作何物?还请兰芝姑娘言明。”我思虑半晌无果 出声询问。
她恍若这才回神。看向了我 笑了出来 “蒲苇。”笑得山河荡漾 笑得我心神恍惚。都忘了问为何是蒲苇。
直到我们躲在墙角等着闹洞房 她站在我身侧。我蓦然想起来 问她:“为何是蒲苇?”她笑答:“蒲苇纫如丝 磐石无转移。”我低头默念了一遍。她又说:“意为君与妾情深志坚。”
“是姑娘自出此言否?”
她低了头 脸泛了微红。“非也。仲卿谓之于我。”
我默然了一会儿。“兰芝姑娘学识渊博 女儿家中实为少见。”
“赵家公子才是学富五车冰雪聪明。将来定有大作为。”她回敬。
我微点了下头不再说话。她也没再出声。
建安十年。兰芝时年十七。街坊都传刘府家的好姑娘下嫁了个小官。我略一打听 方知那小官叫焦仲卿。仲卿 便是她那日提及脸红的心上人啊。
我时年十三。正备科举。整日埋头苦读不容我多想。可兰芝的婚讯还是乱了我的思绪。又或者说 从初见她那天起 我的思绪就乱了。
罢了。若是她能幸福 也是极好。这年父亲恰除太守。我找到父亲 委婉地要他暗中多加提携焦仲卿。可父亲也是为难的 他新官上任 作用甚微 我也不便再强求。
没过几年。街坊又传言兰芝被遣回了家。
我时年十六。已是个有所作为的尚书令 但仍未成家。兰芝一直在我心里清丽。
流言一出 事情的经过甚至细节一字不差地进了我的耳朵。我明白添油加醋为多数 但仍不自觉地心生怒火。几日心神不宁又无能为力。又过了几日 有传言县令上门求亲。我神经一紧 县令被拒的第一时间我便让父母安排媒人去刘府说亲。
兰芝兰芝。
焦仲卿给不了你的 我来给可好?
我许你情深志坚 一世繁华。许你俸禄府邸 茶油酱醋。君当作汪洋 妾当作游鱼。汪洋广于天 游鱼自得水。
可你都不曾知晓我的姓名。我赵青从未占据过你的眼波一角。
可令我惊讶的是 你答应了。我欣喜若狂 立即着手准备迎娶你的嫁妆。我要办得比你嫁到焦仲卿那小子去时风光万倍。要你青丝金冠忘却悲伤。
你如我所料乘云而来 足下蹑丝履 头上玳瑁光。腰若流纨素 耳著明月珰。指如削葱根 口如含朱丹。纤纤作细步 精妙世无双。未曾想 你步入青庐 不等候我归来亲挑你的红盖 你就自绝于清池。
兰芝兰芝。
你将自己化作了汪洋 却无人作游鱼。
你何苦。
谨作此诗 念我兰芝。
网友评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