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哥们,下来吧?”
“我他妈就是喜欢!”
“上面冷不冷?”
“我他妈就是喜欢!”
“得了,别哭了。”
下河桥上的风确实很大,半夜两点的夜晚一颗星星也没有,头顶的乌云本来还在悠闲地踱着步子,突然就攒到了一起,像是要挤出什么一样。
他就站在石桥边凸起的小高台上,小的连一步也挪不了,哪怕错个脚都可能会掉下去,而下面的河水很静,也很黑,还会泛起阵阵的臭味,可能来自上游也可能来自下游。
相对他一身黑色的西装,干练的短发,金丝边的眼镜和别在背后的棕色公文包,我更好奇那被风吹进口腔略为粗糙的脸,像一张会跳动地老树皮,每说一句话都会跳一支躁动的舞。
虽然目前他好像也就重复了那么一句话。
我看着他一直哭的稀里哗啦的模样,突然就有点烦了,觉得他在浪费我的时间。
“那就别墨迹了,跳下去吧。”
他歪着头看着我,抽泣的眼珠子快要拱出来把眼镜片吃掉了,脸颊上的眼泪被风吹得像一块块橡皮泥,填平了他的每一个毛孔。
“桥高十五米,入水大概需要三秒。”我掏出了一根烟,金属的防风火机确实好用,一下就点着了,斜着的火苗还烧到了我的手。
我接着说,“下去别扑腾,让自己喝饱水,很快就好了。”
他看了看脚下的河,那死寂般的水面变成了一张无形的网,逆着风向他扑来,他往后挪了一小步,一下子失去了平衡,猛地蹲了下来抓住了石台的边,死死的。
整个样子特别像用力拉屎的我。
我左手捏住烟头,用牙咬开了一瓶啤酒,把瓶盖一口吐进了河里,几秒后,什么也没听见,可能被风刮跑了。我拿玻璃瓶碰了碰他蜷成一团的身子,让了让他,又觉得不合适的往回一缩。
他吓到了,又大哭起来。
“下来吧。”
我自己喝了一口,可能嘴张的有点大,满嘴都是风的味道。
他看着我的眼神充满了陌生,恐惧,又有一种温暖。不知道我理解的对不对,反正他下来了,一屁股坐在地上,两条腿也都贴着桥面,又把头埋进了膝盖里,好像一个正在做拉伸的体操运动员。
突然,他抬起头来,抢走了我的啤酒,咕噜咕噜喝了起来,啤酒瓶的小口彷佛变成了一口大缸,比他的嘴大的多,让他喝的满脸都是,顺着脖子又淌了一身。
也还好,起码眼泪也被啤酒稀释了,在石台子的遮挡下,风弱了很多,他的脸也变得正常了。
“我第一次喝酒,你信吗?”
“信。”我想都没想就回答了,可能是因为字少。
“我第一次说脏话。”
“我第一次失恋。”
“我第一次被辞退。”
他又抢过了我的烟,深深的嘬了一口,还咳了几声。
“我第一次吸烟。你都信吗?”
“信。”
我又用牙咬开了一瓶啤酒,不耐烦的喝了一口,其实我挺赶时间的,我没好意思说。看着他盯着我的眼神,我突然感觉自己像一个观世音菩萨,披着白色的长衫,手里握着一个绿色的啤酒瓶,能给那些不坚定的人洒几滴微微带度数的圣水。
“我骗你的!你怎么能信?”
“上面风大不大?”
“我骗你的啊!”
“你刚才的脸都要吹歪了。”
我又想起了他被风吹的脸皮,实在忍不住地笑了起来,接着还是努力憋住了。风好像又大了,我的头发也被吹乱了,散散地耷在眉毛上,被我用手一抓,像是顶着一个不大不小的鸟窝。
“早饭我吃出了只老鼠,可笑吧。”
他站起来看了看我,我还在理我凌乱的头发,他好像冷静多了,接着说。
“我找不到领带放在哪了,你猜猜。”
“就在我脖子上戴着,哈哈。”
“冰箱里的鸡蛋都臭了。”
“我还炒了,我没闻出来,锅都闻出来了。”
“我内裤忘了洗就穿上了。”
“刷牙我用了半小时,你知道为什么吗?”
“我不知道用哪个杯子。”
...
“十年了。”
我转过身看着平静的河,他的话就像岸边摇曳的垂柳,绿的那么新鲜可是却又一点也看不见,和黑夜融为了一体,哪怕在撩骚着水面,也起不来两米的波。
“嗯,很长了。”
我又抬起头,看着天上的云,皱得更厉害了,空气里还能闻到一股雨味。
我就拿了两瓶啤酒,本来都是给我自己的。
“干一杯吧,哥们。”我又把啤酒瓶伸向了他。
“谢谢你。”他主动碰了过来,把剩下的都喝完了,啤酒瓶硬是让他喝出了景阳冈的阵势。
他叉开了步子,甩起胳膊,用力把玻璃瓶丢进了河里,扑通一下,水花溅得老高。
我探着头,希望能接到点什么,但是什么也没有。
他向我深深鞠了个躬,我能感觉到他刚喝进去的啤酒在胃里又流了回来。
“你说的对,真的谢谢。”
说完他就走了,背影渐渐消失在了桥头。
我也不知道自己说了些什么,我只是赶时间。下河桥的风确实很大,天上的乌云抱在一起拧起了麻花,把一滴一滴的雨挤了下来。
我爬上了台子,上面的风果然更大,我一张口,就开始没有缘由的往我嘴里灌,想必我的脸也在跳着舞,像那张老树皮一样。
我没忍住,笑了。
终于轮到我了。
我低头看了看安静的河面,我的水花一定能比啤酒瓶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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