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年(一)

作者: 蓼清 | 来源:发表于2017-03-23 00:25 被阅读0次

                       偶有喧嚣 几近清欢

           一则分别十年的爱人的死讯,揭开了一段平淡而刻苦铭心的爱情往事的帷幕

    十年(一)

                               一

           林航接到这则不幸的消息是一个阳光明媚的星期五的下午。当时他在给学生上园林史课,正讲到南方山水园林与北方皇家园林各自的特点。作为一名严于律己的大学教授林航极力克制自己即将崩溃的情绪并比以往还要激昂且字正腔圆地上完接下来的课程。

           下了课,教室里的学生惊讶地发现林教授竟然忘了一件至关重要的事。如同女人的例假,甚至还要更加准时也频繁的多,在每个星期五的下午四点二十五分林教授会边关掉课件边向众人布置令他们叫苦连连的作业。已经整整两年,且从没遗漏过。然而今天他们什么也没看到,林教授最后不仅一言未发,忘了关课件,甚至下讲台时一脚踩空差点摔倒。好似这个月例假消失了一般,敏感的女生隐约觉得不安,男生不察觉只欢喜地说今天是太阳打西边出来了。

           林航像丢了魂魄一般走在学校的梧桐大道上,看着两旁纷纷往下落叶的法桐,他惊讶地发现已经是十月深秋季节,而且愈加惊讶地发现自己和苏芬已经分开整整十年了,而他也已经三十八岁了。这十年来林航丝毫未感觉到时间从他身体流过,虽留有痕迹,但他一如既往。而他意识到这一切则是源于一个小时前的那则不幸的消息,只有五个字——苏芬去世了。

           林航一开始并不相信且认为这是哪个缺德人的恶作剧,只当点开那则消息,看见发件人显示的是老梅,他就不得不相信它是真的。林航仍怀有希冀,认为这是老梅醉酒后的失态行为。他曾拒绝老梅介绍给他的女人并玩笑地说——除非她死了。

           林航在路边的白色长椅上稍坐了一会儿便如同往常径直走向学校斜对面的小学接女儿放学。林航的女儿今年十岁,取名为林千寻。是他十年前领养的。

           放学铃声响起,孩子们四个一排排着队边齐声背着唐诗从学校走出来,老师则在前面带路,家长等在一旁,原本拥挤的巷道就愈发挤了,人声吵杂,像是涨潮时海水裹挟着风向岩礁涌去,哗哗啦啦,孩子们四散而开扑入家长的怀里。该是极其温馨的。林航一下子便从人潮里那一大群身穿蓝色校服的孩子中看见女儿了。

           女儿跟在队伍中游,一双亮的出水的眼睛四处盼望着,委屈地嘟着小嘴,扎着糟糕的辫子,右侧的还算完好,左边的都已散开,随着她的步子而摇荡,像是蜻蜓点在倒映着蓝天的平静湖面泛起的涟漪。当女儿的头发长至需要系的时候,林航就前所未有地发现编辫子的复杂程度竟然比他所研究古建筑的结构还要麻烦的多的多。作为景观设计界声名显赫的大师,林航曾遇到无数的难题和挑战,但从没有比不能编好女儿辫子这件微不足道的小事更让他受打击了。

           林航走上前抱起女儿,一瞬间竟有些力不从心,他比先前更加清晰地察觉到女儿长大了,自己老了。无论林航每天清晨如何的锻炼身体以企及保持至年轻的状态,现在的他与十年前的他已是大相径庭,这是直至今天准切地说是一个小时前他才承认的事实。而接下来的几天他又一再否认,且认为那只不过是他那天没吃午饭的缘故,而在半个月后的一次有关古建筑研究的会议上他彻底看清自己老了这件事实。

           在那次会议上林航见到了当初读研时教过他如今已年过六旬的一位女教授,身形消瘦的女教授摇晃着腕间的手袋——可以从里听见药丸彼此撞击的声音,微小而清晰——说了一句话:“小林啊,十几年不见你还是这样年轻活力咧!人不服老不行呢,你看我如今这整天吃药都快成了个药罐子哩。”这位女教授以前是极时髦的,四十多了,二十岁的穿衣打扮,学生考试没考好求她高抬贵手夸她年轻漂亮准能过。

           “我的宝贝女儿怎么不高兴啊!能向爸爸倾诉吗?”

           “爸爸,老师布置作业要我们写和妈妈在一起最难忘的事,可是……妈妈呢?”

           千寻说着便抱着林航的脖子并将头枕在他的肩膀上小声的抽泣起来。林航从人群里挤出边轻抚着如在他胸膛内跳动的柔嫩心脏一般的女儿的背,这个问题女儿曾多次于他讲睡前故事时问过。林航起初哄她说妈妈去童话世界里了,好好睡觉才能进入童话世界。女儿那夜睡的很香,隔天喊她起床,女儿会气呼呼说他吵着她找妈妈了。后来女儿大些了,这就不管用了,林航便说妈妈去很远的地方工作了,要很久很久才能回来,女儿也是信的。只是随着女儿年纪的增长,林航要将‘地方’换成女儿所听过城市里的最远一个,一开始是国内后来便是国外。‘工作’也愈加具体。他对女儿说的时候总是笑的,背过身去却难过的几乎哭出来。

           林航抱着女儿进了学校坐在停车场旁的露天篮球场的观众席上,球场中央,一对父母领着看来不过六岁的留着娃娃头的儿子在玩塑料制的蓝色小球,小男孩追着滚远的球越跑越快,忽啪的一下摔在粗糙的水泥地面,小男孩顿时哇哇大哭,父亲在一旁哈哈大笑,母亲的目光一直在儿子身边,当小男孩开始追着球跑的时候,母亲就小跑着跟在后面,可仍旧是来不及。母亲把儿子抱起来百般安慰,林航即使不听也知道接下来的一幕,果不其然,母亲捡来那个小球拍打边骂道——要你欺负我儿子,嗯!好似只有这般对待那‘使’她儿子摔倒的罪魁祸首则小男孩摔跤而受的痛苦便可以轻上几分,见着小球被自己母亲惩罚了,小男孩破涕为笑。林航没有像小男孩父亲那般笑过,也没有像小男孩母亲那般目光不移地紧跟过。千寻很少哭过,笑也很少。

          “千寻,爸爸明天带你去见妈妈,好吗?”林航犹豫很久才说出这番话来,尽管他坚信女儿尚未有承受与她素未蒙面的母亲已经去世的残酷事实的能力,但他也不得不这样做,因为他得以预见这或将成为女儿这一生无法摆脱的阴影。林航从女儿身上看见了苏芬的影子。

           “真的吗!妈妈回来啦,难道妈妈把非洲生病的小孩子都治好了。”

            “嗯,妈妈回来就不走了。”

           “噢!爸爸,那他们就不会说我没有妈妈了。”

           林航看着女儿睁的圆溜溜的眼睛充满了渴望,他笑着点了点头。那笑容格外的苦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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