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了冬,气温转寒,又到了可以晒太阳的日子。煦暖的阳光照在身上,温热柔绵,既暖着身,也晒了心情。眯上眼,倘若不是真累,思绪往往会透过面前昏沉慵懒的感觉,更清晰地回到久远了的过去,回到家乡旧时的土墙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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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十年代的家乡,并不富裕,还带着穷意。可生活在其间的人们,穿着相差无几的行头,吃着大同小异的饭菜,乐天、知足。村子不大,环着水,依着河。村边栽着杨柳,堤上满是桃树,青叶摇曳,河水碧清。春有桃花,夏有凉风,秋有果实,冬?当思绪回到时光深处,去打捞那风化成碎片,带着岁月沉香的回忆时,总易错失过春、夏、秋。而冬,有暖阳和依着墙根的乡民吧。
逢上不挖沟挖河的年月,播种好小麦,撒在地里的薯片收进家里,精选出的红薯也已窖好,整个村子就宣告了这一年农活的结束,忙碌的村民,也有了喘口长气的时候。冬日的农村,花草隐去了踪迹,树木也收敛了枝叶,村子空旷了许多,阳光也更充足了,照在错落有序的土屋上,黄灿灿的一片,映着升起的炊烟,富有诗情也当入画意。村里的路,纵横交错,曲折迴转。因是土路,总会残留下践踏过的痕迹,一场风雨,一副容颜。顺着坎坷不平的路面,一路就走到了土墙根。那时的房子,多是土墙茅屋。大凡不是新落成的屋子,几个寒暑下来,墙面就会被风雨剥蚀的疤痕累累,面相虽落了下来,却仿若与脚下的黄泥土地连成了一体,扎了根,就厚实沉稳了。阳光下,粗糙浑浊的泥墙泛着光泽,伸手过去,能摸出暖意来。村里也存有少数地主、富贾遗留下的老屋,青砖黛瓦。砖厚重,散发着沧桑味,瓦多是小片的,鱼鳞状铺盖在屋顶,日子久了,常常会有被雨水敲打成几瓣的瓦片,东歪西斜的凸显在齐整的屋面上,凭添出房子的古朴、幽远和卓然不群。许是住惯了土屋,大人、孩童并不待见这样的青砖灰瓦,反倒喜欢在土的掉渣的黄泥墙根寻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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早晨的一缕阳光跃入眼帘时,村民们也先后揭开了热腾腾的锅盖。一碗冒着热气的红芋饭几乎成了村庄早饭的主题。左邻右舍如同约好了似的,三三两两,端着碗就凑在了一起。暖阳把泥墙根变成了乐土,村子里三人一伙,五人一堆,不同的泥墙根下演绎着相同的画面,且会持续到午饭的炊烟升起才暂告一段落。络绎不绝的人流中,大人、孩子扮演着不同的角色,而时常扮演主角的,多是有了一定年纪,阅历丰富且能说会道的人。他们往往在这里卸了妆,又会在另一个人堆里扮演着重量级的人物并不时地掀起哄笑和激烈的争论声。他们之中,着装不同,角色与话题也有别。那时条件不好,衣服层次也简单,天落了寒,棉衣就上了身,头上纷纷堆起了帽子。倘若是着一顶黑色或灰色旧呢帽的人,衣服会整齐平顺些,话题多是抗日、援朝和时事趣闻。说话间双手时而背起,时而在面前搭结出各种造型。语气抑扬顿挫,间或掺杂着嘎然而止的上半句,下半句噎在喉间,含而不吐,目光巡视一圈众人,一幅高深莫测的表情。走“江湖”路子的主角,多是一顶“火车头”帽子,两边的“毛耳朵”左垂右翘,仿佛永远也戴不端正。爬满了褶皱的袄子,衣襟、袖口零星点缀着黄白的饭渍。衣领对掖着并不系扣,而是用一根长布带在腰间紧勒着,胸前往往会裸露出一大片,却不感觉寒冷,像极了时下爱美丽也冻人的“翠儿”、“莲儿”们。他们双手在胸前对着插在袖口里,嘴里就说起了“三国、“水浒”。热闹、紧张处,孩子们也会似懂非懂地瞪大眼睛,“咿呀”的惊叹声刚从嘴里吐出,就被淹没在了观众的询问与议论声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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寒假的到来,让孩子们有了体会主角的机会。阳光下的泥墙根,挤满了大小孩童,踢瓦片,“斗鸡”,成排的靠在泥墙上“挤棉油”。任汗水在脸颊流淌,任浮灰涂满了衣裳,忘记了一切,心里只有快乐。这些游戏玩乐,既排解了文艺匮乏的落寞,也增进了孩童间的情感,更成为成年后的我们再聚一起津津乐道的话题。
光阴如梭,世事变迁,家乡的土墙根越来越少,一如往昔遗留在村庄里的青砖黛瓦,渐渐远离了人们的视线。而当年土墙根下的乡民,有的搬了新居,有的远泊他乡,有的已长眠于土墙根下的这片热土。当北风裹着寒气,又在眼前飞舞时,隔着远去的时光,依稀又看到了家乡故土,那热热的土墙根,热热的家乡人。时光荏苒,你们好,我们都安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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