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那天接到林慧的电话，说是陈玲向她要了我的手机号码，好像是有事找我。
当天晚上就收到了她的短信，问我周末有没有空一起吃个饭。
我问：在哪？
她回：我明天的火车去广州。
我问：就我们俩？
她回：不，是我们俩，再加上你。
她回：别多问，见面就知道了。
我……
电灯胆是别人想用就能随便用的吗，我也不是什么省油的灯好吗？至于六七年没联系一上来就是一阵虐吗？
好吧，这种约饭一般约的就是一桌八卦，没再多其他。她的八卦我倒是挺想听的。
等着吧，周六见。
二
陈玲是我的小学同学，住在我隔壁村。我五六年级和她同班了两年，一起参加奥数一起出黑板报，算是比较熟悉。她是那种家境好成绩也好的乖乖女，温柔漂亮，没有娇贵任性的公主病，但不知道为什么，跟她扎堆的女生像是丫鬟，身边包围的男生都像是车夫。还好我跟她并不算特别亲近，不然一定也显得特别low。
可能她是仙女吧，我们这些凡人无法企及。
记得那时候，出完黑板报，我手往衣服上蹭一蹭就收拾东西回家吃饭了，可她每次都会把手放到一盆不知是谁帮她端来的水里泡好一会儿，然后来回揉搓，再用纸巾擦干净。现在想来，那东西该不会是福尔马林吧，毕竟她下凡一次也挺艰辛，还是得保全自己。
我们两家认识，她爸爸是做海产生意的，妈妈是中学教师。小学考初中那年她以三分之差没考上区一中，家里花了4000块把她送去了，所以我们顺理成章又同校了三年。
我们是初中才开始变成朋友的。
三
陈玲的舅舅就住在学校附近，骑车上学只需10分钟。所以她妈妈自然不会让她在学校住宿，而是在舅舅那里被好生照顾。她舅舅有个比她大一个月的女儿，和我们同校同级，就是林慧。所以三年来她们都一起骑车上下课，亲如姐妹。
区一中初中部只有四个班，我和林慧同班，在三班，陈玲在二班。
我们学校的学号是按照名字的首字母排序的。我就是个倒霉催，在班上学号4号，二班的男生宿舍排了七人还剩一个空位我就被塞了进去，因为1号是女生，23号走读。不过也好，我也因此听了不少关于陈玲的八卦，甚至还参与其中。
并不意外，刚开学没多久，陈玲就成了我们宿舍议论的热点。她入学测评考了全班第一，一头及腰长发在女学霸中太过抢眼，再加上肤白貌美，温柔聪慧，实在难逃情窦待开的男生们言语评论。
据说二班暗恋陈玲的男生不少。睡我对床的郑照是其中一个。
郑照是个逗逼，喜欢耍贱卖帅，在我们一群人身长还没过160公分时他已经170公分了，是他们班的体委。在还没熟络时我们其他人都在想他的名字是不是“证件照”漏了个“件”字，后来才发现他自身带贱。他喜欢把同桌的鞋带绑在桌脚上，爱扯前桌女生的马尾，有次我让他帮忙打午饭，他先打菜然后再打饭盖在菜上，上边还淋了汤。
后来他就变成“证件照”少个“证”了。
四
郑照承认自己喜欢陈玲已经是期中考试之后。起因是陈玲想去办公室找数学老师请教考卷上的错题，所以问郑照能不能请假不去上体育课。郑照二话没说就答应了，说什么学习要紧体育老师那边他来搞定就行。结果他被老师臭骂了一顿，补给老师的请假条还是他找别的女生代写的。
那天晚上夜聊，郑照说，你听听她那声音，那么好听，我怎么好意思拒绝她啊！
呵呵。
后来我告诉他，我和陈玲是小学同学，于是我就喝上了小半个月食堂的胡萝卜清汤，不是倒在饭菜里那种。
于是我们制定了计划，无条件地接近陈玲，就算像车夫也没关系。
不久后的校运会，我告诉郑照，作为体育委员，一定要好好表现，引起陈玲的注意。这下可好，这个呆逼，竟然报了拔河。还声称拔河多能体现出班级凝聚力，多能体现出他的指挥能力。呵呵。
我都有点想放弃他了，可他却缠着我让我给他想别的办法。于是我就只好放大招了。
我用那种花枝招展的信纸帮他写了封情书，把开头“亲爱的~~”留空给他填，还在旁边用括号备注了“爱称”二字。我让他把抄录版准备好，当天晚上按计划行事。
我和林慧打好了招呼，说有个帅哥想追陈玲，让她晚自习后拖住她别那么快回家，等路上人少了我们再送她们回去。后来林慧竟然在厕所躲了半个钟，差不多门禁了才跑去隔壁班找陈玲一起回家。
这时候我就跳出来做好人了，我说，这么晚路上也没什么人了，我送你们回去吧。
林慧也真是乖，完全照剧本演。“三个人两辆车，难道要推着回去吗？”
我说，也不用啊，我可以载其中一个啊。
这时候在教室后门耍篮球的郑照顺理成章冒出来了，“我载另一个吧，这样我们两个一起走回来也有伴。”
然后我载着目测百二磅的林慧，郑照载着陈玲冲进了夜幕中，龟速爬行。
那天晚上，我们是爬围栏回学校的，那也是我学生时代唯一一次爬围栏。
第二天，陈玲主动找了我，把郑照抄的情书递给我，说，这一看就是你写的啊，下不为例了，我没有早恋的打算。
我打开一看，傻了眼。
“亲爱的 ，（爱称）：”
五
这只是个开始，后来郑照用自己的方式追了陈玲一年半，直到那个矮胖丑出现。
初三的时候，一班转来了个矮胖丑，脖子上挂着一串碧绿珠子，让人感觉……很勒……肚腩下垂到可以把重要部位几乎无缝遮挡，常常光着膀子站在宿舍走廊上打电话，讲话很拽，还骂过宿管阿姨，一副学校是他家的死模样。
那年我们搬了教学楼，在高三楼的隔壁，是块风水宝地。课业越来越紧张，为了有更多的时间安心学习，很多原来走读的学生都申请了住宿，所以重新分配后我搬离了二班的宿舍。
陈玲和林慧还是走读，用林慧的话说就是，与其花更多的时间在教室发呆，还不如多吃几顿家里的饭菜。陈玲当然不是这么想的，以她的成绩，根本就不需要担心去不了她想去的学校。
可能美女就是这样吧，自带光圈，招蜂引蝶，烂桃花无时无刻不在身边熏陶着。那个矮胖丑转学到这里没超过一个月，陈玲就被缠上了。
你敢相信学校里有学生敢用大束玫瑰在讲台上表白吗？而且还是九十九朵那种？
可矮胖丑就这么做了。而且陈玲竟然当场答应了。所有人都蒙圈了。帮忙求一下郑照心里阴影面积。
林慧说，我真的想不明白陈玲为什么会喜欢一个体重比我两倍还要重的丑男。
是啊，矮胖丑哪点比郑照好了？郑照除了偶尔耍贱外加蠢萌蠢萌的，已经没有什么可以挑剔的了吧？钱？
如果是因为钱的话，我真的特别不能理解。因为陈玲从来就不缺，她从小到大都是公主待遇，只有别人羡慕她的份。突然发现我不再觉得她完美了，毕竟眼光不太好……
好吧，其实我也不至于诅咒别人的爱情，就假装什么都没看到就好。只是偶尔去二班宿舍找郑照的时候，都会看到矮胖丑站在走廊上不知跟谁聊电话，就会替郑照感到不值。
我开玩笑说，会不会是我当时听少了什么，陈玲只是说初中不会跟人早恋，但是没说不会跟猪早恋啊。
郑照懒得理我，苦着脸说自己要认真学习了，不要再提那些没用的。
也好，就这样吧。
六
离中考越来越近，我大气都不敢喘一口，周末躲在教室里看书，累了就到走廊上吹吹风，清醒点再进去奋斗。
有一次刚好看到了陈玲和矮胖丑站在教室门口吵架，矮胖丑的声音很大，陈玲却还是那副温柔安静的模样，我听不清她的声音，最后矮胖丑甩甩手冲进了教室，接着我就看到一颗颗高低跳动的珠子在地板上弹跳，大概就是他常常勒在脖子上的那条吧。
陈玲在原地站了一会儿，我怕她回头看见我目睹了一切，就准备走进教室，结果竟然看到她蹲下身子，捡起散落在地板上的珠子。
她竟然用那双“福尔马林泡过的”手，去捡起散落一地的爱情，一段不被任何人祝福的爱情。
后来大概是分了手，没再看到他们成双入对，也没再看到那个弯腰为别人捡起破碎的陈玲。
再后来中考来了，中考走了，我去了一中，她去了二中，没再联系。高二那年中秋节，在回家的公交上见过一次陈玲。那时候车特别挤，我们都站着，她挽着一个男生的胳膊，脸上没有太多表情。我已经不太记得那个男生的模样，只记得他金黄的头发和比头发还要闪光的耳钉。后来还没到家她就跟着耳钉男一起下车了。
我们全程没打招呼，她大概也没看到我。
一直到高三那年的春节，初中的班级聚会，林慧也来了，瘦了很多，也漂亮了不少。我向她问起了陈玲的情况。
林慧说，陈玲和一个社会青年谈恋爱，跟父母闹僵了，高二的时候向她借了她存了十多年的压岁钱私奔去了。
我很惊讶，当初那么优秀那么听话的一个女孩，怎么就变成这样了。她应该是那个温柔漂亮，被所有人宠爱的陈玲才对啊。
后来大概是分手了，林慧说陈玲是自己回家的。然后就被父母关在家里，请家教去上课，每天严防紧守，专人伺候，连学校都不用去了。
再后来又没了她的消息。
直到那天她亲自发来的短信。
七
晚饭约在一个离我学校不远的地方，我先到的。特意选了个对着门口的位置，想看看到底是何方神圣，能让陈玲主动带来找我见面。想着如果是矮胖丑和耳钉男这路货色的话，那我就摔桌走人。
没多久就看见陈玲进来了，还好能认得出她，还是那么漂亮。她挽着一个高大帅气的男生进来了，我定睛一看，简直要瞎了。
贱照！！！
这桌八卦，实在太值了。
八
郑照中考后留在了原来学校的高中部，和大多数人一样，包括林慧。
他终究没有追上陈玲，不管是感情上还是学习上。可他没有停止努力，他希望，至少陈玲一回头就可以看到他。
原来，高三那年的初中聚会，林慧并没有把事情完整地说给我听。
她高二时减肥暴瘦十多公斤，对郑照表了白，被无情地拒绝了。郑照说，只要陈玲没结婚，他就还有机会，毕竟以陈玲的眼光，还要好些年都遇不上对的人。
郑照还说，你有没有发现，其实我们是同一种人，虽然得不到自己想要的东西，但是至少还有意外的收获啊，至少你现在清瘦漂亮，而我也不再呆头笨脑的了。
林慧无力反驳。
再后来就是陈玲离家出走和耳钉男私奔的事。林慧一知道消息就马上告诉了郑照，他发了疯似的给家人朋友打电话，让他们帮忙去找，周末了就一个人骑着车在大街小巷溜达，谁特么说过离家出走就一定要睡在街边啊。
最后是陈玲自己主动现身的。她给林慧打了个电话，说她和耳钉男分手了。
林慧也重情分，把电话和地址甩给郑照，让他自己去把陈玲接回来。郑照当天晚上就踏上了前往广州的客运，第二天早上天还没亮就到了，坐在地铁站旁边等天明，然后走走问问，终于找到了字条上陈玲的地址。
不知道为什么，陈玲真的跟他回来了，过上和囚禁没两样的生活。郑照学习比之前更加拼命，像是被黏在课本和习题上，没有人可以撕开。林慧偶尔会从家里给他带汤，他不喝半口，就让它这么冷掉，再让林慧提着回家。
九
后来陈玲考上了武汉大学，郑照报了个湖北的2A院校，举家搬了过去。
大一的时候，郑照问陈玲，那你现在方便谈恋爱了吗？
陈玲说，欢迎啊。
他们俩就这样在一起4年了。
我问郑照抱得美人归是种什么感觉？这货双手往脸上一捂，一副娇羞样，然后一本正经地说，很好啊，只不过要自己写情书了。
陈玲坐在旁边温婉一笑。
多好啊，一路上跌跌撞撞，走走停停，终于还是走到一起了不是吗？
不过我还有一个疑问，陈玲当初为什么会被郑照说服了回去。
陈玲说，
我一开门就看到他站在门口哭了。
他问我是不是瞎了眼，每次都遇到这种人。
我说你再哭瞎了眼的可能就是你。
他说，爱不是卑微，而是追赶，爱不是逃亡，而是遇见。
岁月长流，美好终会遇见美好。爱你的人会为了你变得更好，你不用降低身份去迎接。
十
陈玲在本校保了研，郑照刚签了三方，是某3C产品的销售管理培训生，工作地点就在武汉。我想，他们俩这辈子就这样吧，挺好的。
郑照问，工作落实的怎么样了？
我……
陈玲问，还是一个人吗？
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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