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天气冷得一点也不可爱,我的果汁都要冻成冰了。”小栝楼重重地打了个喷嚏,枝蔓和水杉枝丫都猛烈地颤动起来。
“叽叽,叽叽。”被惊起的小麻雀跳到了另一根水杉枝上,“亲爱的小栝楼,你为什么那么怕冷呢?”小栝楼抽了抽鼻涕:“亲爱的麻雀小姐,如果我能拥有向您一样肥厚的脂肪和绵软的羽毛,我想我就不会有这样的烦恼了。”
“叽叽!”小麻雀恍然大悟,转头将尖尖的喙埋进了温暖的羽毛里。“我还的确没见过长羽毛的果子呢。”
“是——呀——我也没见过肚子里装果汁的鸟。”小栝楼将脸别过一边,不想再听这只幼稚的小鸟叽叽喳喳,虽然她比他大了三个四季,但她看起来是那么幼稚。
“亲爱的小栝楼,”麻雀小姐又飞到了他眼前,“看在你只有两个月大的分上,我要以一个过来人的身份告诉你,现在还不是最冷的时候,不过最冷的时候也快到来了。”
“谢谢您的好心提醒,麻雀小姐。”小栝楼盯着天空发呆,那里,冷白冷白的气胡乱飞舞。
小栝楼长着圆圆的脑袋,橘黄色的皮肤,头戴一顶伞状小绿帽,帽子另一头连着藤蔓,藤蔓搭在从水杉笔直的根生长出来的枝桠上,他就被帽子吸附着,细细的蔓垂直地悬挂下来,像窗前悬挂的风铃,像家门前悬挂的灯笼 ,像路边暖黄色的街灯,像纱窗内晃动的烛光。
小栝楼住在水杉顶端,水杉高直,像剑一样直插云霄。
“啊就!”小栝楼又重重打了个喷嚏,这个喷嚏比之前的还要大,把云都打散开了。“这种苦日子什么时候才到头呀!这里又冷又无趣,除了灰楞楞的枝丫就是白茫茫的天!(还有一只叽叽喳喳的笨麻雀)。”他愤愤地左摇右晃,“孤零零地在这里,没有什么果子知道我。我明明具有良好的药用价值,人们却不能够发现我,即使发现了,也不能够摘取我。这里、这里!一点也不能够实现我的价值!”
小栝楼想到从小麻雀那里听到他的远方亲戚们如何被精心地栽植在果园里,如何被精美地打包呵护,自怜的泪水不禁流了下来。
“命运真是不公平!”
“为什么我的胚会在这朵花里?为什么这朵花要在这枝藤上呢?藤啊藤,你为什么要爬到这只烧焦的羽毛上来呢?”这样的问题小栝楼一天要问好几遍,一月要问好几天。
一个月前,这颗树上还住着同样不幸的小栝楼姐姐,她曾温柔地对他说:“小栝楼,没有那么多为什么。我们诞生的唯一使命,就是努力长大。”
小栝楼摇着脑袋表示不解。
“怎样算长大?”
“当你褪去青涩,走向成熟了。”
但成熟,还意味着死亡。
姐姐瓜熟蒂落,小栝楼也长大了,他在这水杉上更孤独了。
天气一日更一日地冷了,周围总是灰蒙蒙的一片。和麻雀小姐聊天时只听得到她的声音却看不见她的脸。
“麻雀小姐,你说我该如何离开这里呢?”
“亲爱的小栝楼,显然是没有办法的,果子没有选择自己出生环境的权利。如果我是只大鹏,或许我可以帮你衔走藤蔓,但那也十分困难,因为你的藤多而杂,而且已经附着在水杉上了。”麻雀小姐听出了小栝楼语气的悲伤,小心翼翼地说。
水汽上下翻飞,一阵猛烈的风将小栝楼吹起,乳白色的混沌里,小栝楼像一个跳动的火焰。
“还有一个办法,”小麻雀望着跳动的小火苗说,“当你熟透时你便可以离开这里了,但,”麻雀小姐低下了头,“但那也意味着你的生命结束了。”
快结束吧。小栝楼想。
小栝楼的橘黄色皮肤一日日淡了下来。
麻雀听说,当果子的心死时,他们的皮肤就会显示出颓哑的色调,逐渐长出霉斑。她很着急,“这样下去,他还未成熟,就要掉落了。”
一个寒冷的夜里,初雪悄无声息地来临。纷纷扬扬,漫天飞舞,像天地之间的信使。
小栝楼迷迷糊糊睁开眼,满世界都被皑皑白雪覆盖,万物都沉睡着,天地一片静寂。这是他第一次看见雪,“真美啊!”
他突然感到身上沉甸甸的,这是——他长羽毛了?不,原来是麻雀小姐张开翅膀把他抱在了怀里!怪不得他能够熬过昨天如此寒冷的夜晚!她一定冻坏了!他既感动又焦急,轻轻摇晃帮她抖掉身上的雪,“麻雀小姐,麻雀小姐,你还好吗?快醒醒!”
一道冬日的暖光穿破云层,倾洒在麻雀小姐湿漉漉的羽毛上,小麻雀终于缓缓地睁开了眼睛。她真的虚弱极了,微微张嘴,却说不出话。
小栝楼难过得大哭起来。他多希望他的这个幼稚吵闹的好朋友能够像以前一样和他吵嘴呀。
“小栝楼,”麻雀小姐渐渐恢复了体能,靠在水杉枝丫上用沙哑着声音说“你知道吗?每次我在迷蒙的白气中迷路时,总是你——你明亮的橘黄色皮肤为我指引方向。”
小栝楼从来没想过自己还有这样的作用。
“儿啊,看那儿!”一个厚实的女声从树下传来。一个青丝中掺着些许银发的中年妇女推着轮椅中的青年小伙向小栝楼住的水杉走来。那个青年目光无神,有着凹陷的眼窝,浓重的黑眼圈,哀怨与愁苦的气息笼罩着他,推着他像推着一团乌云。
“那样高寒的地带竟然还有果子能够如此鲜丽地活着,他什么也不用做,就那样盈盈地缀在高处,把周围都点亮了。”
轮椅中的青年带着空洞的目光缓慢地抬起头,在他们眼神交会的那一瞬,他看到青年死水般的眼睛,霎时放出了光亮。
小栝楼终于明白姐姐的话:“我们诞生的使命,就是努力长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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