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陕西西安，东关长乐坊的八仙庵.

  正值八月，来西安旅游的游客络绎不绝，八仙庵也算是个景点.虽然比不上鼓楼兵马俑，来的游客倒也不少.这边还有个旧市场，早上七八点开市，下午到两三点就结束.

  金牙在这旧市摆摊摆了有一年了，平常卖些老相机旧纸牌啥的，都是些杂玩意.价不高，大部分人买回去就是图个旧，摆家里看着有年代感，深沉.想到这，金牙咧嘴一笑，从兜里摸出一包熊猫捡了根点上，狠狠的吸了一口.这时候摊位边来了对小情侣，金牙赶紧从马扎上站起来，操着自己不流利的普通话：“看看，看看.都是好东西.”

  金牙最喜欢卖年轻人东西，当然这些也就年轻人会喜欢.搪瓷杯子，老挂钟.上点年纪的人谁会稀罕这个.但是小年轻喜欢，见得少，还爱怀旧.这些玩意都是父母那一代用过来的.可能是儿时的记忆吧.

  女孩挑了个搪瓷杯，举着问金牙多少钱，金牙报了个数.女孩皱了皱眉，男孩站起来就要走.金牙一看到嘴的鸭子要飞，赶紧说见俩人感情好，给他们讲讲这个搪瓷杯的故事.

  女孩心动了，伸手拉住男孩.金牙一看有戏，又拿起另一个搪瓷杯说，这俩其实是一对.

  女孩噗嗤一声笑了：“老板你可别蒙我，这杯子底下生产厂家都不一样呢.”

  “嗐姑娘别急，我给你细细道来.”金牙从旁边破布兜里抽出俩马扎递给俩人.“说起来，这杯子的主人要是还在，应该跟你们爷奶一个岁数了...”

  金牙也是会编，就俩搪瓷杯子，硬是被他扯出个文革时期可歌可泣的爱情故事.这对情侣倒是单纯，傻乎乎的也就信了.女孩听的都红了眼圈.

  连蒙带忽悠，俩搪瓷杯子卖了100.看着这对小情侣一人一个杯子喜滋滋抱着走了.金牙又点上一根烟，坐回马扎上扇蒲扇.

  来旧市场摆摊的不少，买的东西都大同小异，价钱也不会差很多.你在这家问的价钱不合你心意，到隔壁摊问老板接着就给低价.但金牙很少有客人问一下就走，基本几句话都能套住.金牙眼利，会来事，嘴皮子利索，知道的事也多.要么编故事要么讲历史.现在年轻人都爱听这套，碰见情侣就编爱情故事，自己一人来的就讲些野史秘闻、牛鬼蛇神的.曾经有个写小说的来这找灵感，金牙一瞅这人有点意思，拉过来聊了聊，后来这作家老来找金牙，没事就买两件旧物.还给金牙带水果，为的就是听金牙讲故事.在金牙嘴里，这旧东西上要么附着冤死的灵魂，要么是一段不为人知的旧事.唬的作者一愣一愣.

  临近中午，西安的温度快到四十度了.金牙今天身体不大舒服，寻思着早收摊.刚收起那对情侣做的一个马扎，一回头，另一个马扎上坐了个年轻人.笑嘻嘻的看着他.

  金牙一愣，转头看了看旁边摊的摊主，慢慢的坐回马扎上.明明是火辣辣的天气，身上却起了一层白毛汗.

  年轻人也就二十岁出头，黑短裤白T，穿的再平常不过.腿上横放着一把黑色的长伞.

  “金爷，几年不见了.嘴皮子越来越利索了.看来少颗牙，也不是什么大问题.”

  金牙紧张的脸都白了，下意识舔了一下自己右边犬牙的位置，空的.想起这茬金牙就腮帮子疼，四年前的记忆一下子就涌上来了，被枪顶着脑门，半个脑袋都陷进淤泥中，伞尖猛地捅进嘴里，撞掉了这颗金牙.

  金牙扫了眼那把黑伞，打了个颤.努力赔出一副笑脸：“许小爷...是什么风把您吹来了.”

  年轻人没接话，递过来一张照片.金牙战战兢兢的接过去.

  这是张合照，三个年轻人.其中一人脖子上挂着个相机.

  “这是在二道白河拍的.临行前，最左边这人的朋友给这三个人拍了张合照.”

  金牙翻过面来，照片背后写了一行字：“南启峰，周志华，纪河东于1975年12月12日摄于二道白河.祝一路顺风.”最后有个名字.“金蒙山.”

  “这张相片之后，拍照的人一路南下，去了南京.而上面这三个人自此之后就不见了踪影，直到1980年，在南京落脚的那人收到了一个包裹.寄件地址是二道白河的一个小镇.包裹里有部相机.就是中间那人脖子上挂着的那部.”

  金牙没敢吭声，照片上这三个人他都见过.拍照那人他最熟悉不过.甚至这个包裹到的那天，还是他签下来的.

  年轻人随手拿起一部老式相机，在手里抛着玩.  “金爷，我现在就想知道.那部相机，没被你这样摆在旧货摊上卖了吧.”

  金牙打了个寒颤，连忙摇头：“没没没，留的好好的.”

  “那好.”年轻人站起身，还帮金牙把马扎收了起来.“那我就等着金爷把照片寄给我，一共21张.一张不多，一张不少.”

  金牙赶紧点头，年轻人掏出手机，扫了下金牙摊上支棱着的二维码，输了一串数字.接着金牙的手机就响了.

  金牙没敢动，直到年轻人扬了扬下巴.示意金牙看看，这才掏出手机.

  金牙的手机用了很久，屏幕裂的很厉害.甚至还花了一块.但是屏幕上出现的支付宝到账数字还是把他吓得一哆嗦.

  “发生那件事大家都不想，我相信金爷当时一定有苦衷.现在见到您落魄成这样，我也怪不好受的.这些钱，就当我孝敬您的.以后就别摆摊了，注意身体.”

  年轻人笑的一脸人畜无害，似乎对几年前的事已经完全不在意了.金牙没敢多问，只是说：“留个地址吧，改明我就送过去.”

  “新悦小区.9号楼1单元302.”年轻人说完，还礼貌的朝金牙摆了摆手.“那我就先走了，您也快回家吃饭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