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夜，清冷的灯光里卷起阵阵寒意。
一男子开着私家车，载着一女子，来到一家未曾涉足的酒店拐角处，熄火停车，然后犹犹豫豫地对女子说，
“要不我们就在车里吧？现在酒店都要登记实名才可以入住，钟点房也是一样的。”
女子已有些微醉，默默地刷着手机，没有答话。
男子扭过头来，轻声地对女子说，“要不，你先坐到副驾上来？”
女子同意，从后座出来，钻进了副驾驶座，呼着气说，“还是车里暖和！”
等女子落座之后，男子松开安全带，故意张开手臂，伸个懒腰，触碰到女子胳膊，然后紧紧握住女子的小手，拉过来轻轻地吻了一下。
女子没有拒绝，身体倾斜向男子，男子抚摸着这只娇嫩的手，边亲吻它，边摘下自己的眼镜，一会儿之后，男子把这只娇小的手拖进他的大衣里，贴着自己的肚皮，微笑着说，“我让它暖和暖和。”
女子笑笑，用另一只手锤了下男子的臂膀，男子也笑笑，肚子缩紧了一下，把肚皮上的这只手拉进了裆部。
于是，一场机械动作就开始了：女人弯下了腰，男人调低了座位。
清冷的夜色里，一夜跑男子路过，看见车里一惆怅男人在闭目养神，以为是孤独而疲倦的人在独自呻吟，赶快地跑开了。
流浪猫“喵，喵”地从草丛中穿出，又呼地一声不见了踪影，风继续在吹着。
男子“啊！啊！”结束了这场机械运动，女子抬起头，整理了下衣冠，然后他们相视一笑，仿佛完成了一件了不得的工作任务。
过后，男子驱车把女子送回了家，接着，他用原本打算开房的钱买了一盒泡芙和一盒车厘子。
进到家门时，肚子日渐隆起的妻子已经入睡，男子打开床前台灯，拍了一张妻子睡眠的模样，然后发了朋友圈，
“感谢我伟大的媳妇，优秀！幸苦了！”
深夜里，点赞声不断，“幸福！”，“羡慕！”，“王总好样的！”，“这么快就二胎了，厉害了！”，“老当益壮！”，“牛！”
晚安！
以上是王总的晚上，以下是王总的白天生活。
他上午需要出席一场会议，下午需要主持一场会议。上午去接受表扬，下午表扬他人。
每天他都西装革履、油头满面地来上班，所以为了今天，他无需特意打扮，就像是往日一样。而至于他面对颁奖的达官贵人所需要的其他一切手段，他都装在了脑子里，放在了嘴巴上，或是封在了其他人看不见的地方，只等时机一到就显露出来。
台上的人感谢他做出的巨大贡献、无私付出，其中尤其提到了他的母亲在五天前刚刚过世，而他匆匆赶回去打理母亲身后事又匆匆赶回来（他的父亲已在多年前离世），就为了完成这个项目。
他接过奖杯，发表感言，他知道在众人面前既不能表现为了名，也不能表现为了利，更不能说这些达官贵人已经拥有的物质和精神享受，但又必须是能引起众人有共情的东西。
于是，他歌颂贫穷，他感谢贫穷，是贫穷让他努力奋斗，是贫穷让他能吃得苦中苦。贫穷是他的奠基石，也是他的问路石。
下午，他回到部门，选出两位优秀下属作为月度模范进行表彰，并拿出准备好的精美礼物亲手送给优秀员工，并特意当着众人的面说这是他个人花钱买的。
“来，拍个照！”
“好，先别走，另外一份礼物还在路上，先用这份给另外一位同事也拍个照。”
获奖者和未获奖者面面相觑，等拍完照之后，优秀下属拆开包装，是一台闹钟，一台塑料闹钟，她去淘宝市场找了同类款查看了下价钱：¥25，不足一顿快餐钱。
获奖者私下里说，真是宁愿不要得什么“优秀员工”称号，得了这个名头，请人吃饭还花个多的，而且吧，台上人尴尬，台下钱包尴尬。
别人劝她，王总最注重的就是时间，送你闹钟就是让你好好管理时间，你难道没见他天天群发消息让大家有时间就多读书，尤其是时间管理方面的书。
是的，王总能有今天的成就，有两大法宝：其一是因为人穷志不穷，其二是有效的时间管理。
但大家都明白这只是表面上的原因，至于真正能坐上那个位置的成功要素，大家不明说，都懂。
下午的其余时间，他忙着把今天的获奖照片修出最美好的展示，替换掉照片中的背景，添加些光明而充满能量的元素，然后发了条朋友圈，
“感谢领导，感谢优秀的员工！（大家可以点赞了）”。
下班时间过后，点赞声不断，“厉害了，王总！”，“再创辉煌！”，“牛！牛！牛！”
下班。
以上是白天的活动，以下是夜幕降临后。
他组织几个核心成员一起出去吃晚饭，觥筹交错、酒足（但他没喝酒，以苹果醋代替）饭饱之后，他开始侃侃而谈了，他说，一个男人必须要有一辆好的车子，那是身份的象征，比女人更重要；房子也不能少，这是事业的保证。
然后，他又一次说起了他在北京和苏州的房子，说他早已不愁吃不愁穿了。
可我不明白，既然都如此了，为何还要像条狗一样生活呢？他已经四十二了，也结婚没几年，上一次我拿他身份证去办理些业务时看见他的居住地址写着“XX家园”，我想我大概能猜到他居住在什么样的环境里。他来自农村，以前在多个城市奔波，北京，上海，天津，苏州，南京，所到之处，当然不是为了理想或学习，不过是因为朴素的生存。
我又记起有一次他问我买的房子多大，我故意说200平不到（其实不过一处60平的小房子）。听我这么一说，他流露出羡慕而失望的表情，过了几天之后，我得知我被他拉进了他朋友圈的“不可见”名单里。
酒过了一轮又一轮，最后王总让其中一位下属去结账，并特别嘱咐他要开公司发票，不然无法报销。
每个人都准备回自己该回的地方，王总坐到了他的宝马里，掏出手机，滑动着通讯录，找到其中一人，发过去一条消息，
“在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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