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众号:sunxiaoshui2013本文讲述二十一世纪壹拾年代,杭州某密室的成长与发展,记录一系列人事物的变迁,见证行业与城市的进步。请读者们与我一同,回眸一段历史,审视自身与周遭,在往事记忆里找到一些关于活着的真谛。
本文所述人物、事件有虚构成分,请勿对应现实情况,本文所出现人物皆为化名。
西湖边一老叟,灰麻长衫,稀疏的座山雕发型,走在孤山路,歪歪扭扭,左翻右挪,伏身趴在桥头石栏,摸出两枚铜质硬币,一甩手,抛入西湖,漾起微波,老叟嘴里念念有词,荒腔走板地唱着无名曲调:“咿咿,乐水迷途,登登生烟,西湖美景,十二月天,呀呀,过了白堤有苏堤,跳进西湖洗不清。”
“行,我来看看吧。”
“一定要来啊,不见不散。”
收到王达志的邀请,孙乐水没有犹疑,步入十号线,直奔虹桥火车站。车厢里人少,众人隔开坐,有人开着手机放歌,林宥嘉的声音摆摆荡荡,别说我说谎/人生已经如此的艰难/有些事情就不要拆穿,网络上说这是迷幻之嗓,去他娘的招聘会,去他娘的五百强,孙乐水的脑海里此刻一片杂乱,最终聚成一泊想象,这剪彩仪式,到底有些啥花样。
高铁伟大,手机购票,数个关卡,身份证一顿刷,转眼就是成片的郊野绿田向后飞梭,一小时后,杭州东站就到了。孙乐水走出检票口,买一张杭州通,塑料卡片,大片渐变绿,描着老几样,三潭印月,雷峰塔,亭台船舶,卡片底部一条白,孙乐水充值二十元,数着去凤起路有几站。
杭州地铁一号线,浙江省首条地铁,去年底通车,候车厅崭新,灯箱牌明亮扎眼,杭州欢迎您,空气里满是新风的锐利气味。
西湖文化广场到了,武林广场到了,凤起路到了,请从右侧车门下车,开门请当心。孙乐水看指示图,A口出,延安路凤起路口,拐角一家国美电器,水晶宫一般,沿着凤起路一路向东,孙乐水边走边看,黄金珠宝,新通培训学校,缙云烧饼,斯利美冷饮,翻滚的糖炒栗子,喷香烤猪蹄子,嘀嘀嘀,从麒麟街小巷子里龟速开出一辆奥迪,水果店,阿姨奶茶,姗娜娜足道,距离目标门牌号越发近了。国都公寓小区,金夫人婚纱摄影,工商银行,同方财富,又见十字路口,中山北路凤起路,拐角是建设银行,门面恢弘。孙乐水抬头望望,三百六十一号,就是这里了。商务楼高耸,向天空不断缩小,他拾级而上,走进建设银行,兜一圈,有电梯,但不公用,没见其他能上楼的地方,正奇怪着,好心的大堂经理过来细声说,国都大厦一到五层都是建行专用,五楼以上,要另外从小区进去的。
这就是密室逃脱吗?孙乐水挠挠头,谢过经理,拐到中山北路向南走,服装店,如家快捷酒店,服装店,又是服装店,美容美甲祛痘,果不其然,看见国都公寓小区大门了,石墩子上造了个袖珍门卫间,铝合金挡车杆起起落落,车辆进进出出。孙乐水弯进小区,往商务楼方向折返,小区地段好,楼房壮,每一栋都和尽头的商务楼一般高大。朝北再走五十米,国都商务大厦,巍巍然,玻璃顶棚伸出,挂住六个烫金大字,在阳光下闪耀,两侧有圆立柱,大厦入口宽敞,不设闭门。孙乐水走进去,左右看看,大堂四部电梯,左右各两部,正中伏一张掉漆长桌,后头坐着个精瘦老头,半眯着眼,吞云吐雾,老头背后,一尊金鱼缸,蓝水绿藻,藏四五条观赏鱼。
左边电梯下行,已经到三楼,孙乐水抓紧过去,正好入厢,摁十五楼按钮,按钮边框变红,电梯上行,叮,门开,是一家培训中心,玻璃门紧闭,有门禁器点闪红光。孙乐水走过去,额头贴近玻璃门朝里张望,前台无人,里面是小方格子间,办公室模样,孙乐水心想,这是第二关啰?
“请问,你找谁啊?”
旁边突然窜出一个声音,孙乐水浑身一抖,连忙解释,我找这里,喏,国都商务大厦十五楼东,是这里吧?声音来自一个粗短男人,格子衬衫,湿哒哒的双手调整皮带,肚皮肉勒紧,男人五官一缩,瞄瞄孙乐水出示的手机,说,不是这里,这里是西。孙乐水张望四周,说,那能不能直接从这里。话没说完,男人反应迅捷,打断说,不行的,这幢楼很怪,有些楼层,东西不通,只有下去从另一边上。
孙乐水连声道谢,确实怪自己,一个不注意,东西不分了。
街道车水马龙,一辆路虎从杭州高级中学方向驶过来,碰到红灯,稳当停下。
“余老板,刚才环北市场二楼那个胖女人,你觉得靠谱吗?”
“有啥靠不靠谱的,拿到定金就靠谱,其他都是空屁。”
“老金讲,最近大环境不好,大家签单都少,前阵子,义乌又有好几家跑路了。”
“大不了不做嘛,我是无所谓的。”
“大哥,你没小孩,不用养家,我就苦透苦透了呀。说么说出口转内销,到头来么,搞得我原货单都签不到。”
绿灯亮起,余登登轻脚送油,对一旁满脸愁苦相的男人说,老严啊,心态好一点,寿命长一点,下礼拜,带你去玩密室,就这里,国都上面,新开的,动动脑,再玩玩室内攀岩,动动手脚,最后百井坊巷里头搓一顿,我请客,好吧,舒服了吧。
老严坐在副驾,闭目养神,嘴里唉声叹气。余登登补充道,明后天要忙了,我今天早点回去,晚上不跟你们吃饭了。
孙乐水重新乘坐东面电梯,十五楼出来,眼前的景象果然靠谱许多。原木色背景墙,几个银色铝合金大字:“异刻密室逃脱”,镜面般反光,铝合金底部有透明亚克力材料,内置灯带,从字底透出红色亮光。招牌两旁放着一人高的花篮,绿叶红绸带,左边是消防楼梯,窗下摆着巨大垃圾桶,右边双开大玻璃门,透过玻璃,里头是亮堂大厅,一直看出去,阳光在凤起路对面的同方财富大厦外立面闪闪折射。
大厅有模有样,孙乐水甫一进门,就看到右手边寒光闪闪,电影里的牢房模样,黑铁栏杆,根根粗直,相隔紧密,靠近中间的几根扭曲变形,打开一个椭圆口子,犹如被巨力扭弯,仿佛绿巨人几分钟前刚从此越狱,飞去好莱坞演电影了。监牢入口旁边,一个金属铠甲卫士,胸铠腿铠面铠,手执长枪,配十字盾,武装到牙齿,被几管轨道灯劲射,威威立于黑色底座上,铁甲卫士旁边,一张宽大沙发,容四五人坐,沙发前面空空如也,露出大片打蜡木地板,光滑到三四米外,碰到障碍,拼色文化砖往上堆叠,直到一米二免票高度,铺着黑色大理石的台面向左右延展,探头往里看,是平常的前台布置:台式电脑,电动验钞机,抽屉柜子,储物空间……背板墙上挂着介绍密室主题的灯箱片,荒村公寓、越狱、时空漩涡、法老归来、博物馆奇妙夜。细细一数,总共十个小方桌,六十公分见方,两两组合,凑成五个大桌,每桌上空,垂下一盏黑罩子灯,暖洋洋黄色光,几十张绒布靠背椅,平均分布,几乎都坐着人,玩手机,玩桌游,聊天,喝可乐,倒雪碧。靠窗有吧台,浅白大理石,铺满自然光,一溜高脚凳。
孙乐水四处看看,没望见熟人,忽然,一只手搭上他肩膀。
“喔,我的老伙计,你可算来啦。”
跟他说话的是佐罗,一身黑袍,斗篷巨帽,标志性的眼罩,相貌比阿兰·德龙逊色一些。认出是王达志,孙乐水开心,拍拍老友肩膀打招呼,达哥好久不见,有那译制片味道了。佐罗旁边,站着一位小巧姑娘,一身惨白长袍,沾着血迹,几缕银丝从两边鬓角垂下,却咧着嘴笑,身材纤细,相貌惊艳,孙乐水指指她,这是白发魔女吗?王达志大笑说,是的是的,中西合璧,小水你先找地方坐,剪彩仪式稍等一会儿就开始了。
京杭大运河,一千八百公里,一路向南,在西湖文化广场,拐个大弯,汇入钱塘。浙江环球中心,文化广场主塔楼,站在杭州最繁华的延安路上,从吴山景区到武林广场,南北三四千米,随便哪里,朝北看尽,目光总归聚焦于这幢形似古塔的尖顶大厦,尽管实际高度已经比不过钱江新城在建的后起之秀,但多数杭州人依旧认其为杭州第一高楼。
沿运河逆流北上,朝晖街道群连成片,过了德胜路,就是香积寺,所谓大关地区,大量清末民初建筑,民宅民居,官办粮仓,水陆码头,如今已成为有名的历史街区,富义仓,杭丝联,早已化身缤纷的时尚创意园区,高档小区远洋公馆,就坐落此地。
余登登住远洋公馆14幢2单元1601,晚上到家,刚过九点,进门脱鞋,餐桌上孤零零一碗炒青菜,余登登撇撇嘴,趿着拖鞋走到厨房,电饭煲里还有剩饭,打开冰箱,鸡蛋,大蒜,生姜片,沙拉酱,养乐多,零度可乐,能下饭的只有特百惠罐头里的酱萝卜,三小包扁尖笋榨菜和半冰碗梅干菜烧肉,都是丈母娘上礼拜送来的。余登登往电饭煲里添一些水,按下煮饭键。卧室里传来电视的声音,讲的是韩国话。
余登登走进卧室,妻子靠在床头,捂着被子,一动不动。余登登晃到平板电视前面,慢悠悠穿过去。妻子头斜来斜去,说,有毛病啊你,给我走开点。余登登回身走,挡住半个屏幕,面对妻子说,陈洁琪,我肚皮饿了。妻子没有应答。电视里倒传出女人说话,阿尼哟,阿拉索。电视里的朴信惠,穿校服,披头散发,怒睁双眼瞪着李敏镐。余登登提高音量,你晚饭吃的撒西,白米饭,炒青菜?陈洁琪没好气,鼻子哼出一句,管你啥事体,不是给你留饭了吗,自己去热,别挡牢我看金叹!
“当初不是讲,结了婚你做饭吗?”
“你不要给我乱话三千,我什么时候讲过。还有,你是不是眼瞎,电饭煲里不是饭,是草纸,对吧?”
余登登不响,走出卧室去,嘴里轻声嘟哝,脑溪搭牢……陈洁琪继续说,当初讲,当初讲,当初你怎么讲的,一年一百万,是你讲的吧。余登登伸手,猛拉卧室门,砰地关上,陈洁琪的声音被阻隔了一部分,仍听得真切,结婚才多少辰光,现在看看,到处鬼混,酒吧夜店,泡温泉,当我不晓得是吧!男人女人,玩什么密室逃脱,拎不清楚,每天半夜三更转来,屁也没一个,死猪一样。
余登登把客厅餐桌上仅剩的一碗青菜带到厨房,放进微波炉里,高火三十秒,电饭煲开始传出咕嘟咕嘟声,他把插头拔去,掀开盖子,边盛泡饭边说,你天天看电视,知道个屁,外贸生意现在多少难做,你以为楼凤是吧,床上一躺,日日入账,跟你讲,为个一万四的事情,我明天早上跑一趟苏州,下午一趟浦东,累死累活。
卧室门那头没有回应,余登登也不管妻子是否听见,像是自言自语,生意是谈出来的,是跑出来的,客户喜欢玩什么,喜欢聊什么,不摸底,不清不楚,生意怎么谈?你晓得吧,你不晓得。
盛了稀饭,青菜也转好,余登登从冰箱拿出一包榨菜,撕开,用筷子拨一些到饭碗里,再撩撩青菜叶,定睛朝碗里一看,眉头大皱,对着卧室门大声喊,陈洁琪,你脑溪搭牢了吧,炒青菜你放生姜做啥,不会做就不要做。
“吴延庆,你过来。”
“怎么回事啊,老婆?”
“昨天营业额怎么才八百多块?前天更好,呵呵,五百三十八。”
“旁边凤起路,有家新密室开业,朋友圈都传爆了。我收藏了,转给你看。”
“你么么,不要搞七捏三,昨天福尔摩斯主题关了一天,今天我问小李,他说密码锁坏掉了,打不开了,线索又没备份,所以先不开放,有这种事情?”
“是吗,哦,哪个密码锁啊……福尔摩斯……我想想看……”
“吴延庆同志,先生,大老板,我警告你,你不要给我笃悠悠,小朋友喜欢玩密室,不代表我们生意就好,你刚才说啥,旁边开新密室了,对嘛,人家为啥一定要来我们这里花钱耍。你看看人家的宣传照片,乖乖,红颜色激光在钢板上乱射,超大型机械,扑朔迷离的剧情,青铜器,四羊方尊,蒙娜丽莎,哦哟哟,你看看呀,你当杭州的小朋友都是傻子,是吧。”
“老婆讲得对,对的,时代在进步,我们不能固步自封,要寻求发展,发展是硬道理。对,服务也要抓,两手抓,两手都要硬。”
“哼,你说你硬,我是绝对不相信的。”
“老婆,我计划好了,下礼拜二,我们早点打烊,叫上小李小周,去玩一圈嘛。”
“请滚开,好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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