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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字之光】| 那个没有脖子的男人

【文字之光】| 那个没有脖子的男人

作者: 司马潘陆 | 来源:发表于2020-04-06 08:07 被阅读0次
    刘镇石拱桥

    郑灿,咱们刘镇镇中学的语文老师。

    他是一个男人。

    他有一个既是别人的又是自已的儿子,叫毛继祖。

    他还是一个没有脖子的男人。

    正常人脑袋和上肢之间有个间隔,就是脖子,而郑灿却没有这个间隔。

    郑灿的脑袋很着急,直接架在两肩中间,这脑袋还固执地向左偏着。

    郑灿没有脖子,但是不代表他没有脸,也不代表他没有鼻子。他的脸很有轮廓,鼻子是挺拔的鹰钩鼻。

    只是这俊美的脸,高高的鼻子,因为没了脖子而黯然失色。

    郑灿不是生下来就没脖子的,他是跳桥时摔的,脖子摔没了。

    郑灿为什么跳桥呢?

    因为他想自杀。

    郑灿为什么想自杀呢?

    是因为一个叫李媛媛的女人。

    (二)

    李媛媛是谁呢?她是上屋村剃头匠李忠发的女儿。

    且说上屋村有个剃头匠叫李忠发,下屋村有个杀猪匠叫毛金烈,两村人热情地称他俩为李师傅毛师傅。

    上屋村和下屋村是邻村,就隔着一座大山,从下屋村西边山脚沿着山涧往上走,再翻过山顶往下走到半山腰,就是上屋村。

    那年头日子不好过,李师傅给毛师傅家剃头不收钱,毛师傅给李师傅家杀猪也不收钱,一来二去两家就熟了。

    毛师傅爱喝酒,李师傅也爱喝酒。

    村里有个风俗,就是每逢年关时,家家户户都要请剃头匠和杀猪匠吃顿饭表达谢意,同时也图个吉利。因为在农村人的观念里,人家一个管着你家的过年猪,一个管着你的项上人头,这都是头等大事。

    但即便这样,李师傅和毛师傅两家的日子还是过得紧巴巴的。因为,平常人家一年才杀一次猪,剃头也是能不剃就不剃,两位师傅的生意自然是冷冷清清。所以,种田依然是他们的主业,杀猪剃头只是副业。

    上屋村和下屋村都是山旮旯里的小山村,几乎与世隔绝。两个村子的土地多是山地,十分贫瘠,是真正的面朝黄土背朝青天,穷得叮当响,穷得远近闻名。

    久而久之,附近十里八乡就流传着这么一句顺口溜:

    “嫁女莫嫁上屋村,娶妻莫娶下屋村。”

    这么一来,在很长一段时间里,弄得上下屋村一堆的光棍汉,待嫁女。

    既然外面人不愿意嫁进来,也不愿意进来娶,那么上下屋村的人就自己想办法,两村互相通婚。

    即便上下屋村有相互通婚的传统,可是到了李师傅毛师傅这里,后代的婚姻依然是个问题。

    李师傅的独生儿子李金峰小时候摔断了腿,落下终身残疾,是个跛子。

    毛师傅的独生儿子毛建国生下来就是个傻子,整天对人傻笑。

    别人家好端端的孩子尚且讨不到老婆,何况他们家两残疾儿子呢?

    所以,为儿子讨老婆传宗接代成了摆在毛师傅李师傅面前的最大难题。

    有次毛师傅与李师傅喝酒时,就互相诉苦,抱怨自己命苦,比黄莲还苦,因为两人生的儿子都不全乎。

    这种抱怨日复一日年复一年,成了压在毛李二师傅心头的巨石。

    有一日毛师傅索性将早就埋藏在自已心里的想法说了出来。

    “老李,你有个闺女,我也有个闺女,咱们把闺女互相嫁过去给咱们儿子做媳妇,问题不就解决了?”

    “你个老乌龟倒是会打算盘,你儿子是个傻子,我儿子就算腿脚不灵光,但是脑子好得很,你倒是会捡便宜。”

    毛师傅听李师傅这么说,沉默了半晌说:

    “这样你也确实亏,要不这样吧,我把我村东头最好的那块田给你,我承包的那片山林也给你,然后我还送你一头小牛仔,作为我给孩子的聘礼,行不行?”

    李师傅犹豫了半天,这价码在上下屋村也算是很高的了,日子过得紧巴巴的李师傅就一口答应了。

    且说李家这闺女就是李媛媛,毛家闺女叫毛小慧,二人年龄相仿。

    毛家闺女长得像他爹毛金烈,粗眉浓眼,膀大腰圆,皮快黝黑,是把干农活的好手。

    李家闺女出落得水灵灵的,柳叶眉,樱桃嘴,皮肤白白净净的。

    这两人,一个是女张飞,一个是俏西施。

    其实李师傅之所以同意毛师傅的请求,心里也有自己的盘算,他并不傻,毛小慧嫁过来,家里的农活她能一人包圆,这刚好弥补了自己瘸腿儿子的不足。自己老两口以后老了,毛小慧还能照顾残疾的儿子,这样看也不吃亏。

    毛师傅与李师傅约定这门亲事的时候,李媛媛才十一岁,在上下屋村联合小学上六年级。

    才上小学六年级的李媛媛已经出落得水灵灵的,上下屋两村人见人爱。

    后来李媛媛和毛小慧都去了镇上读初中,到了初三毕业的时候,李媛媛已经十四岁了。

    十四岁的李媛媛已经出落成一个大姑娘了,她的胸部渐渐隆起,面色白里透红,头发乌黑透亮,如同含苞待放的花骨朵。

    此时,上下屋村的年轻人都被漂亮的李媛媛给吸引得心痒痒,但是大家都知道李毛两家早定了娃娃亲,所以也都不好意思靠近她。

    有些外地不知道内情的还莫名而来到李家提亲,其中有些人家的家庭条件还很殷实,但是李师傅想到与毛师傅的约定,都一一婉言谢绝了。

    (三)

    上完初中的李媛媛和毛小慧,因为各自的家里已经供不起她们了,二人双双辍学在家。

    俗话说,靠山吃山,靠水吃水,辍学的李媛媛和毛小慧就整天在大山里转悠,她们四处挖药材,如挖桔根,挖野沙参,采茵陈草等。

    她们把采来的药材洗干净晒干,然后用担子挑到镇子上的供销社去卖钱,或者直接换点日用品什么的。

    供销社里的售货员有个帅气的年轻小伙,每逢看到李媛媛快进门的时候,就示意其他售货员走开。

    这年轻小伙不是别人,正是郑灿。

    自打第一次见到前来卖药材的李媛媛,郑灿一眼就喜欢上她了。

    郑灿每次给李媛媛送来的草药过称时,总是把称往后打,算钱时也总是多给她算一些。别的售货员都是规规矩矩的四舍五入,他对李媛媛从来不“舍”,全部算成“入”。

    一同前来的毛小慧就没这待遇,心中暗暗不平,但她不好说破,毕竟她们将来还要成为一家人。

    然而,郑灿对李媛媛的好,让毛小慧隐隐有些担心。

    听其他售货员说,郑灿可是正牌师专毕业的大学生,当时毕业时刚好名额不够分所以没能当上老师,就暂时进了镇上的供销社。

    供销社可是国家单位,郑灿是吃商品粮的国家干部,李媛媛会不会看上相貌英俊的郑灿呢?如果李媛媛爱上了别人,自己的哥哥毛建国这辈子可能就真要打光棍了。

    于是毛小慧每次都死死盯着李媛媛,不给她和郑灿单独说话的机会。

    然而,青春期的李媛媛,心如驰骋草原的野马,她忘不了郑灿看自己时那种火辣辣的眼神,她喜欢这样被人看着。

    她打心底里喜欢这个阳光帅气的大男孩,虽然郑灿看起来要比自己大好几岁。

    后来李媛媛为了能和郑灿单独说话,她再去镇上卖药材的时候,便不再叫毛小慧一起了。

    柜台之上的郑灿穿着笔挺的中山装,胸口上衣左口袋挂着一支黑得发亮的自来水笔,十足的国家干部派头。

    特意打扮了一番的李媛媛,梳着麻花辫,脸上涂了薄薄的一层雪花膏,这使她本来就白皙的皮肤更显得光洁无比。

    当李媛媛脸上散发的芬芳味道抵近郑灿的时候,他有些眩晕,手心都出汗了。

    那次,郑灿大胆送了一瓶就已准备好的花露水送给李媛媛。

    李媛媛没有拒绝,她接过来时,感觉玻璃瓶表面残留着他的温度,上面还有细碎的汗水。

    轮廓分明的脸庞,高高的鹰钩鼻,那么英气逼人,这是她曾经想象中的完美男人形象。

    第二次李媛媛独自来的时候,郑灿送了她一沓印有港台明星的明信片。这东西是稀罕物,李媛媛第一次见,当下就喜欢得不得了。

    时光荏苒,一转眼四年过去了,李媛媛已经长到了18岁。她采的药材越来越多,都够给家里换化肥了。

    18岁的李媛媛已经长成了远近闻名的大美女,上下屋两村公认的村花。

    她的胸部越发挺拔了,往日的稚气逐渐褪去,浑身上下开始散发着成年女孩的魅力。

    于是上屋村一些光棍汉们打赌时,总是开玩笑说谁赢了李媛媛就归谁。

    后来某次,李媛媛卖草药换了一袋化肥,郑灿便主动要求用自行车帮她将化肥推回来。

    从镇上到下屋村,走路要一个多小时。

    郑灿推着车,车后座挂着沉重的化肥。

    李媛媛第一次见到自行车,觉得很稀罕,想学。

    郑灿就找了一处平路,卸下化肥手把手教李媛媛骑自行车。

    当郑灿的手摸到了李媛媛的手时,一股暖流涌遍了他的全身,他脸一红,手松了,车子失去方向向侧边倒下了。随同倒下的,当然还有他和李媛媛。

    郑灿压到了李媛媛的身上,压到了她如棉花团般柔软的胸部上。他一时心乱如麻,呼吸急促。

    郑灿的脸贴着李嫒媛的脸,他几乎亲到了李媛媛的嘴唇。

    “你压着我,,,压着我胸了,”郑媛媛吐气如岚,柔声说。

    郑灿这才如梦方醒,一使劲便拉了李媛媛起身。

    他们互相拍着彼此身上的尘土,哈哈大笑。

    两个年轻男女有了身体接触后,他们感觉彼此之间的距离更近了,两人都变得很放松。

    这一路上,郑灿将自己的一切都告诉了李媛媛。他向她表白了。他说他喜欢她,就像植物喜欢阳光,就像鱼儿喜欢大海。

    “媛媛,你喜欢我吗?”

    ”喜欢。”

    当她说出这两个字时,竟羞得满脸通红。

    然而她心中依然有隐忧,父亲为他定的那门亲事不是说改就能改的。

    但是,为了不破坏自己在郑灿心中的形象,关于自己已订亲的事,她闭口不提。

    她当然不甘心嫁给一个傻子,她要抗争,她要和喜欢的人在一起。

    到了上屋村,大家看到李媛媛带着一个推着自行车的陌生男子,都十分好奇。

    一是他们都没见过自行车,只是听说过,二是这个年轻男人穿着中山装挂着自来水笔,显然是个国家干部。

    李媛媛带着这么一个有派头的男人回到下屋村,整个上屋村一下子就沸腾了。

    许多人于是说,这下好了,李媛媛有了相好的了,毛家那傻儿子怕是要打光棍啰!

    李媛媛自然听到了村里人的议论,为了避免麻烦,还没到家门口,她就让郑灿卸下化肥,让他先回镇上。

    郑灿明白李媛媛怕人议论,当即就骑车回了镇上。

    在地里忙活的李师傅听人说女儿带了一个陌生男人回来时,立马撂下活跑到村头,却只看到一袋化肥。

    (四)

    “爸,我不能嫁给那个傻子!我有自己喜欢的人了。”

    “什么?亏你说得出口,要不是毛家给我们家那块好田,还有那片林子,那头小牛,没有人家毛师傅的帮衬,凭咱家那点不中用的地,早就饿死了。人要懂得知恩图报,不能过河拆桥。你要是悔了这门亲事,我李忠发以后还怎么在下屋村待下去,人家会说我李忠发说话像放屁!”

    “我又不是个物件,你凭什么拿着我跟人毛家交换?”

    “你,你,你不知天高地厚,咱家有多困难你难道不知道吗?不交换,你的跛子哥哥能娶着媳妇吗?不交换,这些年咱家能有饭吃吗?”

    李忠发说完,老泪纵横,李媛媛也跟着大声哭泣,李母在里屋听到他们哭,也跟着哭。

    哭,解决不了任何问题。

    李媛媛想到了逃,但是没等她逃,李忠发先发制人,直接将女儿锁在她自己的房间里。

    被父亲关起来的李媛媛,每日以泪洗面。

    且说下屋村的毛家也听说了李媛媛带男人回来的事,毛师傅感觉如临大敌。

    他马上去了李家,此时刚好碰上被锁在家的李媛媛又哭又闹。

    李师傅将实情告诉了毛师傅,他知道毛师傅肯定也听说了。

    毛师傅一听,火爆脾气就上来了,他怒吼道:

    “谁要是坏了我儿子的亲事,我就用剔骨刀捅了他!我毛金烈说到做到。”

    在屋里哭闹的李媛媛听到了毛师傅声震屋瓦的怒吼,吓得都不敢再哭了。

    毛师傅是拿刀的杀猪匠,虽然穷,但他的凶狠是远近闻名的。据说当年他还跟着村里的老猎人打过金钱豹。

    毛金烈会不会一气之下去杀了郑灿也说不定,他可是个说到做到的狠主,想到这里李媛媛感觉后背发凉。

    李媛媛在家被关了两个星期,怎么哭闹,哀求,李师傅就是不放她出来。

    李师傅只有一个条件,要么答应嫁给毛建国,要么就这么一直关着。

    李媛媛知道这么闹下去不是办法,也许这就是她的命运吧!那索性就认命吧!

    人是多么脆弱呀,你是斗不过命运的,因为有些过去始终牵绊着你,你怎么也迈不过去那些历史遗留的坎。

    李媛媛多么希望郑灿能带他逃离这个鬼地方。

    但是,现实就是这么残酷,若是她逃了,自己的父母怎么办,留下的烂摊子怎么办?毛师傅要是报复她的父母怎么办?

    (五)

    李媛媛终于选择了妥协,在她十八岁那年的2月12日,她嫁给了傻子毛建国。

    也就在同一天,毛小慧也嫁进了李家,成了跛子李金峰的媳妇儿。

    婚期是李媛媛自己定的,她跟父母说,好歹让她自己做一回主,结婚日子也不要花钱找算命的看了,她自己给自已定一个喜欢的日子就行了。

    在李媛媛的记忆里,有一个最好的日子,那就是多年以前,他第一次见到郑灿的日子。

    她不记得那是哪一年了,但是她记得那一天是花朝节,农历2月12。

    其实,从李媛媛第一次见到郑灿的那一刻,她的心底就有了一丝悸动。

    那次回家,她翻过一座山时,在山顶上看到漫山遍野的杜鹃花,如同一片燃烧的粉红色火海一般,煞是壮观。

    他回家时便对自己说,她要记住这个日子,因为她遇上了一个人,因为她看见了最美的花海。

    后来她一查,那天竟然是2月12日。

    她记得语文课里某篇文章说过,农历2月12是花朝节,这一天是百花的生日。传说这一天百花争艳,文人墨客们还要在这一天作百花诗以文会友。

    新婚之夜,李媛媛没有丝毫的高兴,她的脑海里全是郑灿的影子。

    她的傻子丈夫毛建国,被众人灌醉后,早早就在铺着火红被褥的婚床上呼呼大睡了,然而这却是她最期望的。

    婚后三个月,李媛媛的肚子丝毫没有动静。倒是嫁到李家的毛小慧,三个月后肚子就鼓了起来。

    李媛媛心里明白,不是她的问题,而是傻子丈夫的问题。

    李媛媛发现,她的傻子丈夫根本不通男女之事,这竟然让她很高兴。

    公公毛建国总是以各种方式暗示她,他可是等着抱孙子呢!自己的女儿毛小慧可争气了!三个月就怀上了!

    (六)

    李媛媛结婚后,被公公毛金烈时时监视着,因为她带外地男人回来的事,像是一根针时时扎在毛师傅的心里。

    毛师傅怕李媛媛逃跑,于是一刻也不放松,一双眼睛就像长在儿媳妇身上似的,这让李媛媛很是不自在。

    花开两朵,各表一支。

    且说郑灿这边,一个月没见李媛媛过来卖药材,心中甚是想念。

    两个月的时候,她心急如焚,直接找到了上屋村,问了村里人打听到了李师傅家的位置。

    因为李师傅曾问过毛小慧关于郑灿的事,毛小慧向他介绍过郑灿的模样。

    这回李师傅见到了上门来的郑灿,一看模样就知道是他。郑灿也自报了姓名,说明了来由。

    李师傅不想多事,闪烁其辞骗他说李媛媛出远门走亲戚去了,要一个月后才回来。

    郑灿遂失望而去。

    到了第三个月,郑灿依然不见李媛媛来找她,他隐约感觉这里面有问题。

    于是,郑灿再次找到上屋村,这次李师傅下地干活去了,郑灿却见意外到了老熟人。

    这老熟人便是毛小慧,此时毛小慧已经怀孕了,身材有些发福,郑灿差点没能认出她来。

    因为李媛媛已经结婚三个月了,生米已经煮成熟饭了,毛小慧遂将李媛媛结婚的事告诉了郑灿。

    “什么?结婚了?不可能,我一定要见到媛媛,我要当面问个清楚,她明明说喜欢我,怎么可能这么快就嫁给了别人?”

    郑灿不相信毛小慧的话,他要找李媛媛当面问个清楚。

    “你这个人怎么这么不要脸面呢?我都说了他已经结婚了,不信你去打听,他嫁给了我哥哥,下屋村的毛建国,他丈夫是我哥哥毛建国,你听明白了吗?”被郑灿纠缠得不耐烦的毛小慧吼道。

    见毛小慧很不耐烦,郑灿掉头就走,边走边沿路打听上屋村怎么走。

    郑灿一路跌跌撞撞往山脚走,到了下屋村,在村里人的指引下,他找到了毛金烈的家。

    此时天已擦黑,他刚要敲门,门却吱呀一声开了,里面伸出一双手将他拉了进去。

    他正要喊,却被一双熟悉的手捂着了嘴巴。

    待他稳定心神之后,摇曳的煤油灯光下,他看见了熟悉的白皙的脸庞,是他朝思暮想的李媛媛。

    李媛媛拉郑灿进了自己的卧室,卧室的床上躺着一个打呼噜的男人,正是李媛媛的丈夫毛建国。

    在旁边旧屋住着的毛金烈听到了声响,赶紧跑到了李媛媛住的新屋查看。

    “是什么人来了?”毛金烈在新屋外厉声问。

    “没有,是我和建国打闹着玩儿。”李媛媛回答。

    她使劲掐了一下睡着的毛建国。

    “阿呀呀,阿呀呀!”毛建国被她掐得直叫唤。

    毛金烈听到了里屋儿子的声音,以为他夫妻俩嬉戏打闹,高兴地回到自己住的旧屋继续睡觉。

    被掐醒的毛建国眼睛都没睁开,很快又睡过去了。

    李媛媛看着突然出现在自己面前的郑灿,眼泪禁不住往下流,郑灿也跟着低声啜泣。

    “他是我丈夫,是个傻子,你不用理会他,我让出门玩会去,他还算听我话,”她附在郑灿耳边轻声说。

    她再次把睡着的毛建国掐醒,毛建国这次真的醒了,但他对突然来到他房间的郑灿,却是视若无睹,就像郑灿是空气一般。

    “建国乖,咱们来玩个游戏好不好?”

    建国嘿嘿笑着,点了点头。

    “咱们来玩捉迷藏好不好?你轻手轻脚地走到村东头的磨坊里躲着,我没有找到你,你就不许出来。”

    建国再次点点头,穿好衣服,轻手轻脚地出了新屋往外走。

    夜,漆黑的夜,深不见底,却是最好的掩饰。

    煤油灯昏黄的光晕照在两个人的脸上,执手相看,泪眼朦胧。

    朝思暮想的恋人忽然来到她面前,她感觉像是在做梦,她忘了所谓的道德,忘了禁忌,忘了被公公监视的恐惧。

    在美丽的恋人面前,他仿佛忘记了自已此时在别人家,忘记她已婚,忘记她还有个傻子丈夫。他仿佛置身于梦境,这梦他做了无数遍,现在只是往日那些梦的重现。

    即使这是场劫难,即使他受到最恶毒的诅咒,即使粉身碎骨,也全都不顾了。

    此刻,他只想紧紧拥抱她,吻她,附耳说滚烫的情话。

    这一夜,李媛媛燃烧了自己潜藏在心底里的欲望。而郑灿,把所有的思念都倾注进了她的身体。

    “你,你竟然还是第一次?”郑灿大惊道。

    李媛媛默不作声,她双颊红润,楚楚动人。她的身体被刺破了,有些许血液从里面流出来。

    在这个激情燃烧的夜晚,她一遍遍地忘情地索取,他则毫无保留地给予。他们紧紧缠绕,仿佛合二为一变成了一个人。

    每一秒都如此金贵,她希望时间就此停止,天永远不要亮,世界永远和平,下屋村没有吵闹。

    她忘了时间,本来是要把毛建国叫回来的,但是激情的夜晚使她忘记了世间一切。他绝非故意,极致的快乐掏空了她的脑袋。

    (七)

    第二天天还没亮,李媛媛轻手轻脚地送走了郑灿。她依依不舍,他恋恋回望,目送她走远,她也松了一口气。

    如果不幸被公公毛金烈发现他,那后果不堪设想。

    然而,这一夜毛金烈竟然睡得很死,什么也没发现。

    郑灿走后,李媛媛这才想起傻子丈夫毛建国还在磨坊,于是迅速跑到磨坊去找。

    然而,磨坊里却没有人,建国不见了。

    以前建国吵闹的时候,她也跟他玩过这个游戏,但是只要她不出现,建国会一直在磨坊里躲着。

    李媛媛心急如焚,她担心出事,毕竟一个晚上什么可能都会发生。

    李媛媛沿着磨坊附近四处寻找,可依然找不到毛建国的影子。

    李媛媛找了许久找不到,心里十分恐慌,于是急忙回家找到了公公毛金烈,跟他说了捉迷藏的事。她撒谎说是后来一下子睡着了,忘了去磨坊找建国。

    毛金烈十分生气,他亲自去磨坊附近再找,也还是找不到。

    这下把毛金烈急坏了,他将村里男女老少都发动起来,扩大搜索范围。

    然而,全村人找了一整天,甚至找去了下屋村,却依然找不见毛建国的影子。

    第二天一大早,有个老人在村东头池塘拉牛来喝水,竟然看到池塘中央浮着一具尸体。

    毛建国掉池塘淹死了,这个骇人的消息很快传遍了上下屋村。

    据李媛推测,那晚也许是毛建国口渴了,跑到池塘找水喝,不小心掉到水里去了,不会游水的建国就淹死了。

    失去儿子的毛金烈,痛不欲生,从此每日借酒浇愁,连地里的庄稼都不管不顾了。

    李媛媛对毛建国的死也十分抱愧,毕竟是他将毛建国支使出去的。

    她没有离开毛家,她细心照顾着悲伤得失了魂魄的公公。

    几个月后,李媛媛发觉自已一直没来月事,她知道自已怀孕了,她却不敢声张。

    待她肚子开始凸起来,连公公毛金烈也发现了。

    毛金烈喜得合不拢嘴,他终于有后了。

    那夜之后,郑灿按照李媛媛的嘱托,不再轻易来找他。

    但他还是忍不住托人打听,竟也知道了李媛媛怀孕的事。

    那晚李媛媛告诉了他所有的遭遇,她的害怕,家庭的羁绊。为了不让她再担惊受怕,他发誓不再找她,除非她来找他。

    十个月后,李媛媛生下了一个男孩,毛金烈为孙子取名为毛继祖。

    毛继祖长到四五岁时,有一次毛小慧回娘家看望小侄子。

    她仔细打量着毛继祖,越看越觉得不对劲。

    小小的毛继祖,竟然与那个人十分相像。

    等到毛继祖八岁时,毛小慧越来越觉得小侄子长得像那个人,特别是那高鼻子。

    且说这边郑灿一直未娶妻,郑家人为他介绍了无数门亲事,却都被他以各种理由敷衍搪塞。

    后来镇供销社被撤销,郑灿被重新安排到镇中学教语文。

    李媛媛也许是因为巨大的恐惧,也许是因为背叛毛家的愧疚,也许是为了清静,总之她一直没有去找郑灿。

    郑灿苦等她来,一日又一日,一年又一年,却始终不见她的身影。

    他再次托人打听,知道她在下屋村好好的,听说还长胖了,他知道是她自已不愿来找他。

    他不敢强求,就一直等,一直等。

    转眼间,毛继祖已经八岁了。

    此时李媛媛二十八岁,而郑灿已经三十三岁。

    三十三岁还未结婚的郑灿,被亲戚们视为怪物,大家都觉得他心里有病,都不敢靠近他。这正中他下怀,他刚好落得个耳根清净,索性一门心思扑在教育事业上,他也如愿当上了特级教师。

    等到毛继祖十岁时,毛小慧觉得侄子简直跟那个人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一样。

    她把自己的疑惑告诉了父亲毛金烈。

    毛金烈大吃一惊,他本就疑心病重,就找了个机会,偷偷带着孙子去县里做了亲子鉴定。

    亲子鉴定的结果令他绝望:毛继祖跟他没有血缘关系。

    绝望的毛金烈回来后拿着亲子鉴定书找儿媳妇李媛媛讨说话。

    多年被这个秘密压得喘不过气来,李媛媛早已身心俱疲,背负着秘密生活真的是太累了。

    大不了就是一死,比起她承受的,死又算什么呢?

    她干脆和盘托出,说出了隐藏在心里多年的秘密。

    “是你的傻子儿子不中用,怪不得我,我跟着他也是守活寡,我也是受害者。”李媛媛哭着说。

    “这也不是你找野男人的理由,你这个下贱的女人。我竟然替别人养了十年的孙子,我这是造了什么孽呀?”毛金烈捂着眼大哭起来。

    他停顿一会儿后,就开始朝李媛媛怒吼道:

    “当初要不是你让我儿子半夜出去捉什么迷藏,他也不会死,我今天要杀了你替我儿子报仇!”

    他双眼冒火,似乎眼珠都要蹦出来,像是一头愤怒的狮子,吓得李媛媛连连后退躲避。

    已经失去理智的毛金烈,冲到儿媳妇李媛媛的面前,使劲掐着她的脖子。任凭李媛媛如何请求,毛金烈的大手像铁钳般越掐越紧。

    看到李媛媛不再挣扎,毛金烈才松开手,放下已经气绝的李媛媛,仰天大笑出门去。

    第二天早上,在村东头的那个池塘,再次浮起一具浸泡得发胀的尸体。

    众人捞起时,发现正是毛金烈。

    惨剧发生后,李金峰和毛小慧就离了婚,他们生下的女儿依旧由李金峰抚养。

    (八)

    李媛媛死后,郑灿听说这个噩耗,承受不了打击。

    最爱的人已经不在人世,他觉得这世间再也没有他眷恋的东西了。

    郑灿从镇上五十米高的大拱桥上跳了下去,落在河水里。

    然而,他却没死成。他被看见的群众救起,立即送进了医院。

    在医院躺了一年之后,郑灿出院了,能下地走动了。

    出院了的郑灿,脖子却不见了,整个脖子缩进了身子,头往左边偏着,扳也扳不过来。

    他看到镜中没了脖子的自已,面目狰狞,不像人样,他再次想到了死。

    然而此时,一个人出现了,他便选择了继续活着。

    因为毛小慧领着毛继祖找到了他。

    他看到了毛继祖,一眼便认出那是翻版的自己,鼻子一酸,什么都明白了。

    郑灿后来带着毛继祖一起生活。

    郑灿一辈子没有再娶。

    郑灿从此没了脖子,偏着头,不爱说话,像一个怪物。

    郑灿在镇中学教了一辈子书,从没离开过咱们刘镇。


    感谢韩涵微雨老师精心指导,特此鸣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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