烛三升

作者: 有风倚楼 | 来源:发表于2019-06-24 09:31 被阅读2次

林城手支着头靠在桌上,热茶壶的壶嘴还在往外冒热气。窗外,八月的夜雨沁着一股凉意,像是要洗刷夏的余热,偶尔飘雨落到林城的脸上,顺着干瘪的褶子流进衣领。

林城打了一个哆嗦,他太老了,经受不起一点凉意。

周围人声鼎沸,夜市已闭,小商贩或是手艺人都收了买卖,一窝蜂涌进他的茶馆,歇脚等雨停,吹嘘着坊间趣闻又哀叹着生意难做。茶伙计在桌椅间游走,不住给来客添茶上水。

林城守着窗边一角,灯光昏暗更显得他垂垂老矣。

陡然间门外响起马蹄踏破积水的啪嗒声,随后一声马嘶长鸣可以想见来者已翻身下马,门就在下一刻猛开,来者一身蓑衣,他信步进门,一手解开蓑衣露出内里的黑衣,黑衣下肌肉虬劲。

茶馆里一个个都不觉噤声,坐在门边的几个小贩抖着腿夺门而出。来者也不理会,径直走向林城。

他扯下腰间的刀,拍到林城的桌上,眼里怒火中烧。

“林老大,我要你一个解释!”他的声音嘶哑,“这一路上我累死了八匹马,还是躲不掉后面的人,我接的点子和你给的点子是一个吗!你框我!”

林城睁开稀松的双眼,伸出双手握住他的刀推还回去,“三升,你太鲁莽了,现在禁铁令正是风头浪尖上,大半夜你就这样众目睽睽朝我吼,让我怎么做生意?”

“你这桩生意现在在要我的命!”

“我们的命是绑在一起的,仇家是不会只要刀手的命而不去找握刀的人晦气的。”林城扯嘴笑笑,零星的几颗牙齿露出来配上他满脸的褶皱笑的像是哭了,“去中原!不要回头!这桩生意还没完呢。”他捏出怀里的一张纸条塞给烛三升。

“我不去!”烛三升推开他的手。

“不走就来不及了。”

门外响起一阵马蹄声,身着官服的衙役们涌进来,抽出明晃晃的尖刀,“收到举报此处有人掌铁,是谁?”带头的衙役环顾四周大声喝到,眼见林城桌前放着一把长刀,于是带着众衙役缓缓逼近。

“小子,把刀扔过来。”

烛三升提刀转身,皱着眉,“半年前可没什么禁铁令。”

“王上谕令还要通报你一声吗!”带头衙役喝道,“掌铁者,杀无赦。”

众人四面挟刀逼近,烛三升矮身前窜,长刀出鞘斩出一片圆华,前方几人怦然摔倒,才惊觉双足已断,断足处血汩汩流出,眼看是活不成了,身后几人迟疑片刻,烛三升已经抢出门外勒马急驰,不知所踪。

剩下的衙役紧忙架起伤者往外走,仅留下两名衙役询问茶伙计,“茶小二,店老板是谁?”

“咳,是我。”林城咳嗽着站起身来。

衙役眯着眼审视林城,“刚刚掌铁的是谁,和你谈了些什么?”又对另一个同僚说,“把门关了,今天查不出水落石出一个都别想走了。”

林城没有理会他,只是环顾四周叹了口气,“今天偏生有这么多人在,人多嘴杂这生意是不能做了啊,”他转身往里屋走,声音沙哑,“狗旺儿,解决了。”

衙役刚想喝住老头,就看见站在一旁本是老实巴交的茶伙计已经从托盘下抽出了一根九节鞭,鞭身镶满刀片在昏暗的灯光下闪着腥光。

五个月前。

上辜国二皇子华如柯正跪在大殿上,脸色惨白,一身精干的戎装已是破烂不堪。

“你大哥死了?”华一严双拳紧握猛地锤下,身下的金铸龙椅发出金铁相击的声音。

华一严正是如今上辜国主,华氏乃武功世家出身,前朝成氏为主时酷吏重税,华氏自华泉庄揭竿而起一举推翻其暴政,虽为贵胄却仍不丢武功世家的底子,华一严这双拳运起内劲直打的龙椅摇摇欲毁。

华如柯不敢抬头,他自知父皇最钟爱大哥,此刻见他将真火撒在金椅上已是万分庆幸,“回父皇,大哥并非技不如人,只是那小子太过狡猾,竟是用出如此歹毒的暗器。”他以手捂面假意呜咽起来,“当时大哥一人轮番独战各大派高徒,本已夺得头筹,哪想到苍松派突然出了个小子上台挑战大哥。”

华泉庄。

华一砾皱起眉头,转而又换上笑脸看向坐在右席的苍松掌门,“骆掌门,在大会前就已商定好,各派只出一人上台,为何苍松派此前已派了一位高徒,这又上去一位?”

骆涧芩朝华一砾抱了抱拳,尔后答到,“华掌门,恕骆某管教无方,让各位见笑了,此事骆某也并不知情,”他转而向台上喝道,“朱山,还不快下来!”

擂台上,朱山梗起脖子喊到,“师父,今天徒儿一定要给大师兄报仇,大师兄给这家伙断了手筋,以后……以后再也不能拿剑了!”

“刀剑无眼,你大师兄技不如人怪不得旁人,莫让人取笑于我苍松派!”

华如庭长剑在侧,负手哂笑,“无妨,十招之内,就让你瞧瞧我的本事。”

华一砾有意涨自家威风,便道,“骆掌门,既然你这徒儿有这份信心,做师傅的怎能不成全,且让各位张张眼罢。”

骆涧芩见事已至此只能甩袖坐下,身子却悄然紧绷心下暗想若有不测只能冒险救下徒儿。

台上朱山双剑斜指,已经步下生风围着华如庭转起圈来,苍松派讲究的就是以守为攻,剑式延绵不绝。朱山这一手虽不入上乘,但面对强敌仍能灵台清明已是可圈可点。

华如庭却并不转身,长剑出鞘负在身后,手捏剑决,快步抢前几步攸尔回身,长剑掠向朱山。

“一招。”华如庭轻声。

朱山双脚合十格住剑锋,腰胯用劲右腿击出,华如庭手捏剑决直至眉间,攻敌必所救!朱山撤步退后双剑封住他的攻势。

“两招。”

华如庭一跃腾起,以上攻下,剑光如水淹没了朱山,朱山不断撤步眼看不敌。

“好一手碧海生生,如此快而不乱,已臻化境,”骆涧芩长叹一口,“华庄主得此爱徒,华泉庄在这上辜国又能执百年牛耳啊。”

“我看未必只在上辜国,就是论上中原也是不遑多让。”坐在下首的金刀门掌门谄笑看着华一砾。

华一砾笑而不语。

“三招。”说话的人却是朱山。他忽而弃剑矮身钻入华如庭剑围中,双肩一震负于身后的一对剑鞘落入手中,一剑鞘上抵其环翘穴,华如庭此时正是落地气息未调之时,要穴受击只感喉间一阵腥甜四肢酸软,朱山另一只剑鞘已飞至左目直入脑中。

其时从弃剑到双鞘毙敌只过三息,华如庭的笑容已经凝固在了脸上。

“如庭!”华一砾猛的起身,双目圆瞪。

其他人却更是心惊,众人只道华泉庄收了个好弟子雪藏多年,意在今日众派大比拔得头筹中才得以现世,却不想此人竟是上辜国的大王子,华氏皇族本是据祖例由长子习屠龙术统驭群臣世袭上辜国,由次子习武掌华泉庄执上辜国众派牛耳,如此上辜国根基可定,却不想到了如字辈,长子如庭弃政从武也在华泉庄日夜潜修,华一严疼爱长子也就随他去了,只要求华一砾对外不得透露华如庭的身份。

眼见覆水难收,爱徒身消魄散,华一砾怒发冲冠长剑出鞘,电步上台,直取朱山!

华泉剑!众人心震。华泉庄由剑名而来足以可见此剑的锋锐。华一砾内力深厚又有华泉剑在手,场内难有一合之将,此刻全力取一名弟子的性命只怕是手到擒来,骆涧芩有心救人却无力阻拦,余人心怕殃及池鱼都躲避不及哪敢上前。

朱山面对剑锋却是怡然不惧,拾起地上双剑接连劲射向华一砾,想阻挡片刻,华一砾速度丝毫不减,迎剑打向双剑,没有预想中的轻松,剑锋削铁如泥斩断双剑却传来一股极大的内劲,华一砾只能稍转内息步子也跟着慢下来。朱山此时已从腰间摸出一根细棒,健步迎上去,兵器自古短一寸险一寸,朱山却前迎两步侧身让过剑锋,入了华一砾剑围内,以短打长逼得华泉剑施展不开,顷刻间棒指华一砾周身要穴竟然占了上风。

华一砾气急,虎躯狂震硬挨朱山两棒,撤步挥剑才拦得朱山再次身入剑围。

“阁下究竟是谁?”华一砾持剑于身前。

“坐不更名,行不改姓,在下苍松派朱山!”此人正是烛三升,烛三升经林城易容在大比前偷天换日扮作朱山,却不知猎物竟是上辜国大王子,此刻心中已经把林城骂了千万遍。

骆涧芩紧赶几步冲上台,“我派剑决讲究以慢打快,以守为攻,阁下刚刚露的一手可不是劣徒朱山能比的!”

“师傅,我带艺入门你却不知,却来问我?”烛三升驳道。

“好呀看来你是不见棺材不落泪,今日你休想走出华泉庄!”骆涧芩拔剑站到华一砾身侧。

“骆掌门,此人既不是你徒弟,自当由华某为如庭斩杀此僚,请骆掌门不要插手。”

骆涧芩心知华一砾是不愿峙众欺敌落人口舌,只能退到一旁。

朱山趁两人言语间缓退两步想要脱身,华一砾双目电射,已使出碧海生生封住烛三升退势,“贼子往哪走!”同样的碧海生生,威势却大相径庭,华一砾的碧海生生剑影不息暗合生生之意,真如一面面潮水汹涌而出,一浪大过一浪,而华如庭则空有剑潮而不解生生之剑意,烛三升身在其中只觉如一叶扁舟落入海中,几剑接过后已是不暇他顾,武衣上已被戳了几处剑窟窿,鲜血顺着他挥棒飞出又被华一砾剑潮冲散。

“上辜国的大家就是如此持强欺幼的吗?”陡然间庄外传来一声暴喝。

“一个枉自嗟呀,一个空劳牵挂。一个是水中月,一个是镜中花呀……”忽尔又响起一阵捏着嗓子的男声,咿咿呀呀地唱着曲儿。

只见一位须发皆白的老者信步走来,还自顾唱着曲儿,腰间精致的佩剑却已说明他并非仅为唱曲儿而来。

华一砾撤招如临大敌,虽不知来者何人,但能从庄外清晰传声,一路走来高歌而不换气已经可知来者的内力深厚至极。

烛三升驻棒半跪,身下已流一摊的鲜血,再迟片刻恐怕真要被当场格杀。

华一砾微眯双目,“前辈驾临寒舍,有失远迎,不知前辈名讳?”

“久闻华庄主大名,原来却是个虚伪之人,你既不知我名讳,又怎称我为前辈。”老者突然哇呀呀叫将起来,唱道,“乱臣贼子,立斩!杀呀呀!”他拔剑走向华一砾,须发皆张,活似在上演一场宫廷大戏。

“枉凝眉!”骆涧芩惊呼,“是你!”华一砾这才想起,中原千戏门掌门人二十年前南下上辜国挑了众派,可谓人挡杀神佛挡杀佛,幸得华一砾师华清幽持华泉剑伤其于熹湖才保全了众派火种,千戏门以戏入武,将戏主杀、旦戏止戈,戏武不分,戏入魂则剑入魂,二十年前的血腥战场华一砾仍是历历在目,不曾想华清幽已驾鹤西去,枉凝眉竟仍是鹤发童颜,华一砾心中微凉不知这二十年枉凝眉武功精进如何,却又感兴奋,彼时跟随华清幽的小徒儿终于立于武林巅峰到了代师战旧敌的一天了。

枉凝眉欺步上前,剑未至势已滂湃而出,将剑,主杀伐!

“一砾,”华一严掩面,久久不能平静,殿外响起细密的雨声,驱走了夏夜的燥热,隐密在雨中的惊雷即将划破长空,“如庭。”

“此仇不报,朕必自戕!”

雷鸣了。

华如柯批阅完最后一折奏章,站起身长舒一口气,“当皇帝可真是辛苦啊……”

“呵呵,恭喜二皇子,此次监国只是我们计划的一小步。”端坐于右首的谋士抬起头,他笑的太开心脸上的褶子都挤在一处像是哭了,竟是林城,他一袭灰袍,黑簪冠发,庸碌的茶馆老板摇身一变成了二皇子的门客,“王上北下寻枉凝眉复仇,此行时日不短,二皇子行监国之名实则已握上辜于掌中,一腔抱负指日可成!”

“还不够!”华如柯握紧拳头,眼里神光炯炯,“虽然如今大哥已死,我不久将继位太子,但父皇仍是身体康健,等他百年之后,我这一腔抱负终是要成一潭死水……”

“二皇子莫急,”林城道,“王上沉溺于武多年,终日不理朝政,朝堂上下早有怨言,大家伙儿都在期待一位明君。何况自古皇权更迭就免不了雷霆手段呐,二皇子可要拿捏清楚。”

“上辜国偏安已久,要想逐鹿中原只能做出选择,自收留你那天起,我就已经做出了选择。”

“呵呵,那天的情形林城至死也忘不了,当初我心怀云龙之志想要改变这偌大的上辜国,但却在辅助殿下还是大皇子之间踌躇了,”林城突然激动起来,“可是那天我守在府前看到殿下眼底烧着屈辱的火,我就知道,要想在这乱世掀起一场血雨腥风,上辜唯有殿下才能做到……”言毕,林城双手作揖俯身拜倒在地。

“哼,父皇自小就偏爱大哥,把最好的都给他,而我,只能希冀父皇的掌缝能大一点,漏给我的也就多一点,”华如柯笑起来,“可是如今他只能给我了,”华如柯走上前去扶起林城,“自你我携手起,从不受待见到如今群臣围绕,机关用尽才爬到这里,他日我荣登大典,你便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

“谢殿下!”林城挑了挑眉。

千戏门。

数骑如疾风而来,卷起满天烟尘,烟尘未落,为首的一骑已经勒马,伴着一声震耳的嘶鸣,白马扬蹄猛踢一通,鼻孔里喷出腾腾热气,显是经了长途跋涉。守山门的弟子闪前,弯腰行礼,“见过各位大侠,不知诸位光临所为何事?”

“叫枉凝眉下山受死!”华一严一字一顿,不见他如何运气,却声传数里,林海翻滚卷上山顶,守山门的弟子如遭重击,立马战战兢兢闪到一旁。

“好大的口气!华一严!你以为多带几个喽啰我千戏门就怵你不成!”枉凝眉在山顶喝道。

华一严身后众人已翻身下马,个个面色愤愤,“王上,待微臣与他试试招!”正是苍松派骆涧芩开口,华一严知华一砾惨败于枉凝眉,也不敢托大,于是领了当日聚会华泉庄的几位掌门人前来助拳。

枉凝眉从山顶疾奔而下,运气轻身已是缩地成寸,言语间片刻便至。

骆涧芩按剑前进,枉凝眉快到身前才拔剑刺出,这一剑之快竟像是枉凝眉自己冲向剑尖,枉凝眉大叱一声,随手拔剑竟是剑尖抵剑尖分毫不差,骆涧芩只感到剑身处传来一股沛莫能当的劲力,连退数步才稳住气息,身边忽地闪过一袭白影,原是华一严趁着枉凝眉气力将歇之时欲一击制敌,华一严身骑白马,借着冲势拔刀挥下刮起刺耳的风声,枉凝眉冷笑一声,下盘微沉,长剑后发先至,裹挟着风雷之势,金铁交错而过。

将剑,主杀伐!白马前蹬几步突然倒下,华一严借势翻滚下马,脸色阴沉,枉凝眉竟挡住了他侵淫已久的霸刀决,还有余力一剑刺马,一招之间高下立分。

霸刀决乃是华一严毕生精研以刀承华泉剑法之精魄,出则生裂虎豹,隐则不动如山,华一砾精修多年都在他手下走不过三招,只能感叹武学一道真有天赋一说,实不是日夜苦练能赶得上,哪知今日竟片刻便落下风。

“是把好剑,”枉凝眉横剑胸前,剑光炽热,竟是华泉剑,当日枉凝眉立斩华一砾后便带走了这把神兵,适才他以袖遮掩,华一严又在骆涧芩身后才没能看到。

“以多欺少吗?在千戏门还敢造次,真当这是上辜了!”枉凝眉横眉冷对,他手握神兵利剑,身后山路上又有千戏门的弟子正列阵迎来,已是立于不败之地。

“哼,交手切磋才讲那么一套,朕今日只为寻仇不论手段,”华一严从马背上又抽出一把刀,双刀在手挪步上前,“骆涧芩你们拦住弟子,这老头,我一人对付。”

骆涧芩踌躇片刻,但也知山路狭窄,守住山门地势才能拦住千戏门的弟子,只能双手抱拳,“谨遵圣意……”几位掌门人已占住山门,千戏门弟子不断冲突,但碍于地势,反而落于下风。

“大胆!”枉凝眉刚起手想相帮弟子,华一严双刀已至面门。

“先管好你自己吧,今日,我要灭绝千戏门!”

华一严双刀挥开劲风阵阵,他眼中血光大放,一时间打的枉凝眉只有招架之力。

枉凝眉担心弟子,骆涧芩几人凭着地势竟一步步杀上去,十步一人宛如一场屠杀。

百回合后枉凝眉凝气怒嗔,剑气逼得华一严退后几步,枉凝眉随手舞剑,身上的杀伐之气已如潮水般散去。

旦剑,止戈!

枉凝眉虽多用将剑,但其实旦剑造诣更胜一筹,因为长于此他甚至改名为枉凝眉,魂入旦剑近乎魔怔。剑锋上春风流动,隐隐有风雨之势。华一严看着他一脸愁容袅袅婷婷的作态并未觉得可笑,反而感觉有莫大的危机袭来,隐藏在这般柔弱姿态下的是风雨般无声但犀利的杀机。

华一严双刀回鞘按刀躬身,劲装下的肌肉高高鼓起,不知何时天下起了细密的小雨,雨滴落在他的头顶片刻已经蒸腾成雾。

下一刻。

枉凝眉纵步上前,每踏一步身上的劲风就会强上一分。

走到华一严面前时,风已成雨,华一严被迎面的细雨打湿了,他微眯双目,雨水顺着眼睫滴落,像是爆发一刻的倒数。

枉凝眉一跃而起,如雨如风,飘零落下。春风化雨,滋润万物,避无可避。

不同于将剑凌厉的攻势,枉凝眉的旦剑春风化雨飘渺似仙,这一剑而出,夹携风雨,让人想到少女在春风中微皱的眉头和雨中哀怨的情思。

华一严似乎陷入了枉凝眉这一剑的意境中,只是怔怔地看着剑雨一寸寸接近,无动于衷。

然而下一刻,他仰头爆喝,全身的力量灌注进入双手指部,双刀闪电般抽出,逆下而上如狂龙般直捣向枉凝眉胸口。刀锋在雨中穿行迎上枉凝眉,切入风雨中。

两人擦肩而过。

枉凝眉拄剑长立,血在他脚下慢慢扩散,力量随着血从身体每一处一丝丝被抽去,他终于无力地倒下。

“这一刀,我为你准备了二十年,至刚破至柔……”华一严颤抖着按住双肩深可见骨的伤口,这个姿势可笑的像是他在自己拥抱自己。

但他赢了,没有人会嘲笑他,于是他蹲下身去,蜷缩起来。

另一边,骆涧芩他们的屠杀也即将结束了,山门狭窄的地形简直是一夫当关万夫莫开,更何况守关的还是上辜国的武术大家。

在这很久以后,这片被鲜血染红的土地开出了很多鲜红的花儿。

不再有人记得地下尸骨的过去。

山风咆哮,林海在风中抽打着雨水仿若泣声。烛三升站在山下,血水顺着台阶留到他脚边,他拾阶而上。

千戏门。

林城的纸条上画了千戏门的地图,烛三升只看了一眼就丢了,这个地方他曾经来过,而且不能忘记。

“来晚了……”烛三升看到眼前的惨剧后瞳孔微缩不可置信。

烛三升走到枉凝眉身边,跪下身将他扶在腿上,“师叔……”

良久,枉凝眉轻咳一声,睁开浑浊的双眼,“三升……你来了吗?”

“我来了师叔,千戏门还在,”烛三升轻声说。

良久,雨势渐渐微弱,山风呼啸吹起枉凝眉的白袍,他兀自颤栗着,“我闭功假死……就知道你一定会来的……”

“我来不是因为你在华泉庄救了我,”烛三升道,“是因为师父,他从来就没有怪过你……”

枉凝眉一愣,许久泪水顺着面颊滑落,“师兄……我对不起你……”

他转头看向烛三升腰间的直刀,“那把刀,时隔二十年如今终于又回来了,三升,带着你师傅回来吧。”

烛三升摇摇头,“师傅命在旦夕,只有林城有续命的药方,我不能带他走。”

“林城……”枉凝眉声音低沉,“他在下很大的一盘棋,答应我,你不能继续为他做事。”

“那师傅呢?”烛三升瞪着他。

“你知道林城是谁吗?”枉凝眉避开他的目光,“上辜国前朝成氏遗脉,这盘棋他若是赢了,必开成氏武库,挥师北上,届时中原必将生灵涂炭,这是你师父也不愿看到的啊……”

“林城……成氏,”烛三升这才恍然大悟,“可是,中原皇帝的探子在南方找了这么多年不也没找到,成氏武库如果真的存在,当初成氏也不会败得那样快……”

“就算这是真的,那我便用天下人的性命换师父的命又何妨!”

枉凝眉张了张嘴,却不知说什么,只是用尽力气喘着粗气。

“师叔你放心走吧,为了师父我不能答应你,但我一定不会让千戏门断绝,至少剑派不会断绝!”

“唉!唉!唉!”枉凝眉大叹三声终于气绝身亡。

二十年前南下将上辜武林杀得血流成河的一代宗师,一抷黄土,一块木碑,就是他故事的结局了。

烛三升转身下山,如一柄利刃插入山下的层层林海中,消失不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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