农村的庄稼地茂盛,粮食收成的好坏关系到一户家庭年景的好坏。卢家庄的乡亲那时花在土地上的心思是远大于现在的。精心地翻耕土壤、小心翼翼地施肥、亲手挖玉米坑放下2—3颗玉米籽;种红薯和种玉米的流程差不多;唯一的帮手是家里的老牛,翻耕土壤需要它在前面拉、种麦子拉那种撒麦种的木头小车。苗子起来后,要拔草、要打农药。如今对于土地,一切机械化操作,高效、干练、不拉扯。
我许多的梦,开篇都是这些庄稼地,像是一只会飞的鸟在农村的庄稼地里低空飞行。脑海里有很多我爸爸背着我走路的记忆,但都不完整。我们似乎走过许多次田埂,看样子是带我到我家的地上;我们在全村没有楼房最好是瓦房的卢家庄也走了许多次,看样子是背我溜达或是把我从地里背回来;在四爷爷家前的壕沟旁他把我举高高转圈圈,年幼的卢秋颖在妈妈的怀里羡慕地看着我,而我欢呼着。我有许多记忆是片段式的,不知道前、不知道后,就是一个个毫无关联的场景。
我妈说你的出生不知道让你爸多开心。她说这句话,是因为我对我爸有了一些误解、一些生疏。我的记忆中全是我妈打我,我被绑在树上打过,跪过砂浆、石子、刀把……我不记得我爸打过我,但我记得他的语言,那些很伤人的话。
“山海,六岁之前我疼你疼得把你捧在手心都怕化了;六岁之后,你要学着经受磨难。疼你是害你,现在害你反而是疼你。我今天算是正式和你说清楚了。”那时我不懂得他这句话的意义,还像往常一样和他嬉闹,但我开始遭受冷暴力。冷暴力是很多年后白羊女告诉我的专有名词,按照她的定义,我才知道我的父亲那时对我使用了冷暴力。
他不再回应我的拥抱需求,也不再背我……他把昨日给我的所有特殊待遇一股脑地全给了妹妹卢秋颖。变化快的速度,不是一个童年男孩所能承受的。这是我能拥有完整记忆的开始,也就是开始能记得一件事的前因后果了。
他给我妈的解释是女儿要娇养,男孩要当垃圾养。多么伤人的话啊。我妈开始还能理解父亲的教育理念,时间长了渐渐发现了我的变化,变得有些阴沉、不再爱说话,就帮我向他提出了抗议。这种关系直到我妈也和他一起去大连务工,才彻底改变。他觉得我没有父母陪伴已经承受了苦难,就没必要再给我增加苦难了。他想要给我的生活增加阳光,在这种情况下,他开始尝试回复六岁之前的相处模式,但我已经不信任他了。
一年左右的冷暴力时间虽然不长,却让我骨子里再也没有了安全感。他似乎意识到问题的严重性,想着修补关系。但伤害已成,修补后的心也是千疮百孔。这个性格缺陷直到目前还没改变,每当我意识到别人开始在我心里变得不可替代时本能的反应是往外一次次地将其推开测试他会不会离开我。江山易改本性难移,我知道自己的缺点但只能压制却难以彻底消除这种心理。
年幼的我第一次去大连,那时T132/T131非常拥挤。这是从上海站直达大连站的火车,途经江苏、安徽、山东、天津,过山海关,经辽宁不少城市才能到达这个美丽的、最佳旅游海滨山城。想在火车上蹲下或躺地上是不可能的,站一整夜是很多人不得不做的选择。
他将我塞到行李架上,让我躺在行李上睡觉。我歪着头看着并不高大威猛的父亲在人群中被挤来挤去,站了一夜,偷偷拭去几次眼泪。
在外务工并不是很容易的事情,我见到父亲受过别人的冷眼,也见过别人眼红他赚钱欺负过他。没有什么比亲眼看到自己的父亲被人欺负让人伤心的事情了,这是我心里的痛。虽已过去过年但想起来还是觉得疼痛。
父亲是一本深邃的书,他不像我妈给了我很多的深刻记忆。他就像一个深深的潭水,若不注意观察,是很容易被家里遗忘存在的人。他每天早早地醒来不知去向,或收拾屋子里的活或拿份报纸像个文人一样阅读,吃早饭、外出干活;中午回家等我妈做好饭他吃饭、午睡一会、外出干活;晚上回家等我妈做好饭吃饭、收拾屋子里的活、睡觉。这是一个很无趣的男人。是我自少年开始注意到他的现象,他除了干活等吃饭、整理活、睡觉,没什么娱乐活动。不喝酒、不抽烟,觉得理头发还需要排队,还需要给不想讲话的人讲多余的话有些麻烦,四十岁以后他干脆光头。
我小时候他还是一个有情趣的人,清瘦帅气像网红小帅哥一样。有几个知己,每天喝酒从中午喝到晚上,菜凉了也没了,我妈会再炒点菜,他和那几个知己接着喝到深夜。背着我满村溜达的时候,他喜欢唱流行歌曲,“我家住在黄土高坡,大风从头上刮过……”“我想有个家,一个不需要华丽的地方,在我受伤下的时候就会想到它……”“我听过你的歌,我的大哥哥。我真的崇拜你……”
我小时候听到过他很多传说,说他是才子是诗人,说他自幼特别喜欢跟小伙伴讲故事,是那种不打草稿没有大纲的讲故事,而且一讲能两三个小时,而且逻辑严密。他村里的同龄人很多都听过他虚构的那些动人故事。他也曾改编过《天龙八部》《射雕英雄传》《红楼梦》《三国演义》里面的故事,他将人名更换故事内容更换,这导致他的小伙伴们虽然早早地聆听了许多名著但不能和人分享,一分享就是错误的、尴尬的。有个堂伯是文盲,他很长的时间段内都以为刘备统一了三国,贾宝玉和林黛玉天长地久地在一起了。这让他被有知识的人笑话许久。
我也曾听过他说的许多故事,有些情节记得还很清楚,比如《张郎打材》《刘郎探宝》《巧取天下》《道士王二》……听我爸说故事最多的人那一定是我妈。小时候家里穷是茅草屋,两间茅草屋中间也没有墙的,不少次夜里醒来我还能听到我爸给我妈说故事。我妈很会说话地问,后来呢。有时我爸也会反问,你睡着了啊。
这一切都从我的少年,发生了变化。他变成了我刚才说的那样人,胆小、懦弱、没情趣,也不再和我们说任何故事。他也不再写诗、练字,唯一做得像有点文化的事情,就是阅读报纸,《大连晨报》《大连晚报》。他三十多岁,被医生劝告不准再饮酒,否则危害健康。这个狠人,自此到现在滴酒不沾,顺便把烟也彻底戒掉了。他的这个毅力,我是不具备的,也不是一般人能具备的。
我妈有了很多新的爱好,打麻将、打牌,与几个阿姨天天东拉西扯,也没有工夫再耐着性子听我爸的所思所见所闻。他经过婚后的几年战争,也彻底怕了我妈。这导致我爸成了家里的一个奇怪的人,要钱问他是分毛要不到的,他自己也没有。我和秋颖便势利眼一般的全部臣服于我妈。他成了家里的老黄牛,干活挣钱有他,其他的时候有他没他,不影响我们的快乐。
“你妈太过分了。我是天黑就睡觉的人。她和那些人打麻将、打牌能到十一二点。”几年前,他打电话让我们劝劝我妈。我没听他的,因我在大学期间深受室友们晚睡喧哗的危害,早已经练就不管外面风吹浪打,我依然可以吼吼大睡的精神。我劝他想开些,只要定力深,也是能轻易睡着的。
秋颖说了我妈一通,说他都五十的人了,天天干活累得很,晚上再睡不好容易生病。我妈收敛了些,若在我家打牌,八九点的样子就会散。
因本文的评论有些多,原本一千出头的随笔又写了些。
我好像只记录我爸的缺点了,文章写得也有些乱。我爸虽然话少、没情趣,但也不是一直这样。我们父子俩在渤海里游泳时,尝试过游到最近的岛屿;我们一家去过北京、南京等城市旅游,我是班里最早在故宫里游玩的人;他也曾辅导我功课,也曾在我妈说不过我时他和我辩论是非,让我信服……
高考前,我很紧张、迷茫。我妈都是那套说辞,好好学习,再重的笔头也没有三斤。我爸是一个情感细腻、敏感、善于观察的人。他私下里给我电话,告诉我别害怕高考,实在考不上了,他能养活我一辈子;说大连的生意很好,不见得比大学生的收入低;咱家不一定非要你考上大学,你尽力就行,爸当年也没考上师专,没啥丢人的。
母亲的爱浓烈炙热,像天上的太阳;父亲的爱深沉厚重,像大地。这或许是我写这篇随笔时,开头自然而然地想起了卢家庄土地的原因。
在《父母爱情》里,我给父亲的化名是卢万疆,寓意他健康长寿、万寿无疆。
又到上班的时间了,就写到这里吧。
脑海里想起一件事,我老家的房屋有三个层次,小时候的茅草屋、少年时的瓦房、再长大些的楼房。在瓦房盖好的时候,我爸用毛笔在墙上写下“龙凤呈祥”四个大字,铿锵有力、工整大气,老学究们都夸他的字好,说有古人笔力。
在这里,就祝父母健康!我祖母也在身边,祝愿她老人家健康长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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