杀蝶

作者: 宁折 | 来源:发表于2018-02-20 18:58 被阅读0次

                   

          “你可知道我是谁?”

          “知道。”

          “知道我是谁你还想杀我?”

          “是。”

          “你杀不掉我的。”

          “为什么?”

          “因为我姓兰。”

          “总要试一试。”

          “那你为什么要杀我?”

          “因为你杀了我的朋友。”

          “朋友?就算我杀了你全家又怎么样?”

          “我是孤儿,她是我唯一的朋友,所以我要杀你。”

          “你杀不掉我的。”

          “为什么?”

          “因为我姓兰。”

          灰衣少年没有继续说话,他缓缓抽出背后的直刀,认真地看着面前的人。

          “所以说啊,世界上的蠢人还真是多,南海孔雀阁的兰公子你真以为那么好杀?”

          “再不杀就没机会了,”少年轻舒了一口气,对对手好像又是对自己解释道,“我快要死了。”

          兰公子看了他一眼,面带讥讽,“从南高丽染上的美厄人杀症(注)吧。”

          少年没有否认,也没有搭话。

          “要我说,你这病还得怪朝廷,”兰公子没有半分马上就要是一场生死恶斗的自觉,继续自顾自地说着闲话,“南高丽?只吃泡菜的国能叫国么?朝廷到现在还没封了水道,这病能不传染么?”

          “我不怪朝廷。”

          最后一个字音刚落,少年便化为一团灰色的影子,拖着那柄直刀认认真真地向兰公子斩去。

          刀很利,人很快。

          可惜,人再快能比风快么?

          刀斩空了。

          少年面前哪里还有人影?但他反应很快,回身便又是一刀。

          还是斩空了。

        真是麻烦。

          他稍稍想了想,便轻轻将刀收在身前,摆出普普通通的防御姿势。他仿佛听到兰公子的笑声正在从四面八方向他逼近,但是唯独这四面八方里却找不着半点他的身影。

          这便是乘风遨游天地间的南海孔雀王了。

          “知道么?”兰公子的声音淡淡的从某处洒了出来,“在我眼中你就是一条微不足道的虫,高傲如孔雀,怎么可能会对你这条低贱的虫下嘴?早些跪下,我便留你全尸。”

          少年静静思考了一会,却不是在考虑兰公子的提议,他在想到底要怎么杀。兰公子好像也很有耐性,默默地收了声不再言语。

          又过了一会,少年好像有了主意,他缓缓合上了眼,虽然慢但是却很认真。

          “南海孔雀阁最精幻术,我闭上了双眼,你便再无法蒙蔽它们。”

        兰公子觉得很好笑:

        “杀鸡焉用牛刀?”

        少年想了想,觉得他说的很对,琳琅榜上的兰公子声名赫赫,便是陌凉城的青大将都不见得能逼他施展幻法,更何况是他?

        所以说,砍不着就只是因为境界上的差距罢了。

        他想明白了,所以他便什么也不再想,只是普普通通的又一刀。

        “师父,我好像明白了。”

       

       

        不知道为什么,少年对这一刀有些莫名的信心,总是觉得能够劈中那个他连人都不知道在哪的兰公子。

          兰公子还真被劈出来了。

          他头上的古冠被干脆地斩断,披头散发的样子看起来有些可笑,可是他脸上却没有丝毫笑意,严肃的仿佛不是那个之前还拿美厄人杀症打趣朝廷的公子哥。

          “这是什么刀法?”

          “这不是什么刀法。”

        少年闭着双眼,额前乱发无风自动。

        “师父说了,这世上本没有那些精妙的招式,有的只是枯燥的练习,练得久了,自然会有所得。”

        兰公子扯掉古冠,随手在脑后扎了一个马尾,看上去颇为潇洒。

        灰衣少年还是站在那里,背依然挺的很直。

        “师父从小养我,但平日里只是教我读书写字,武艺什么的却从来也不提。师父不提,我也不问,能够读书写字就已经很好。直到有一天,师父教我念了半日的《学而篇》,忽然说要教我些别的,我便拿了一根树枝,听着师父的嘱咐,日复一日的练这一刀。”

        兰公子对他说的话一点兴趣也没有,他拿出一面铜镜,仔仔细细的开始梳理头发。

        他不知道兰公子有没有在听,只是继续说:

        “可是这一刀无论如何我也练不明白,平日里读书写字我都学的很快,上次从京都里来了个状元,师父却说,单论学识,就连那个人也比不过我。”

        他没有睁开双眼,眉宇间藏着浅浅的思念。

        “可是师父也说,我实在是太聪明了,聪明人是学不会这一刀的。聪明人学不会,难道只有傻子才能学会?我不信,便更加努力地挥刀,我记不清到底挥了多少次,十万还是百万?练到后来,我觉得我终于成功了。”

        兰公子一面盯着镜子,一面摆弄着头发,连眼睛都没抬:

        “肯定不是你砍我的这一刀。”

        少年无奈的笑了笑:

        “是吧?师父说我始终没有领会到这一刀的心意,我却不信。可师父他也没有多说什么,每日里依旧教我读书,只是练刀的事情,就再也不提了。”

        “师父不提,我便也不想,因为我最喜欢的还是读书。平日再练起它,只当是强身健体,或是遇着歹人能够救我一命。”

        兰公子吃吃一笑:

        “救命一刀?这倒是个好名字。”

        “后来,师父他走了。”

        他的声音很平静,就像是在叙述一件很寻常的事。

        “光阴如西流,走了便是走了,任谁也不能强行留下。”

        “师父走之前和我说,要好好活着,当个教书先生就很不错,坐堂郎中也是个选择,实在不行,做个师爷也不是不行。”

        他叹了一口气:

        “现在想想,师父他老人家说的真好,做个普通人才是真正的幸福。”

        兰公子有些不高兴,说道:

        “普通人?普通人岂能劈的中我?”

        他没有搭话,沉默了一会。

        兰公子也收了镜子,他头上刚扎成的道髻华美异常,便是江南苑里最爱美的姑娘也挑不出半点毛病。

        “这一刀,真的是普通的一刀。”

        微风轻轻拂过,稍稍带起了他的衣袂。

        “但它极普通。”

        兰公子忽然变得非常严肃。

        “普通普通,普通到了极致,那便是极不普通。因为这个世间本就是由不起眼的万事万物所组成的。你的道髻,若没有那面铜镜,还能扎的那么完美么?那铜镜上的铜,用来炼铜的器具,用来挖掘铜矿的铲子,磨铲子的石头,运石头的搬夫,搬夫吃的稻米,种稻米的农夫,哪一样不是普普通通?”

        他说的很慢,但是很坚定。

        “即便是太宗皇帝也不能免俗,因为这些普通到了极致的东西,便是法则。”

        他摇了摇头:

        “所以,我只能斩出一刀。”

        “啧啧,真是难得啊。”兰公子看着他,神色有了些变化,“练洗髓都没有洗过,当然只能灵光乍现,但能以凡人之躯体会天地法则,算是不凡吧。”

        他没说什么,只是无奈的笑笑。

        “告诉敌人自己的底牌,我这样做是不是很傻?”

        兰公子摆了摆手:

        “结局都是一样的,情节曲折些平淡些又有什么区别?只是,你的师父叫什么?”

        他不说话。

        气氛有些凝重。

          “真是无趣,”兰公子原先的严肃神色像被狗吃了一般快速地消散,“就算你不说我也知道,”他低声笑着,“啧啧,原来不是只小虫啊,没事,杀蝶和杀虫没什么分别。”

          少年的嘴角稍稍动了动,好像对蝶这个比喻稍微满意了些。

          “高兴什么?”兰公子好像突然有些不满,“没听到后半句话么?你还是要死的。”

          “总要试一试。”少年没有睁眼,他大致判断着对手的方位回答道。

          “万一他不在那个方位我岂不是在和空气说话?那样看起来岂不是很傻?”他在心里这么莫名其妙地想着。

          可惜兰公子好像已经没有心思再陪他莫名其妙下去了,原本湛蓝的天空忽然被黑色的云占据的干干净净,天地间的灵力波动瞬间暴躁起来,南海的孔雀王圣像缓缓升腾在兰公子的背后。

          “我召了圣像就为了要杀你这一只小蝶,便是东天大日如来降世也再拦不住我了。”

          少年安静的很,没有什么多余的动作,竖起直刀就算是他的回答。

          “你要死,那我便赏你一死。”兰公子没有再多说什么,他握住那柄名为翎的短剑,乘着风来乘着风去。

          不同的是,来去之间,少年的胸前多出了一条贯穿的伤口,并不可怕,但是致命。

          “连我怎么出的剑都看不清,我倒要看看,你这只将将破茧的小蝶还怎么飞的下去?”兰公子面带揶揄,一点也不像是刚刚刺了他一剑的凶手。

          少年的嘴角开始沁出鲜血,但他却好像不以为意,仍旧仔细看着他面前的这个男人。

          “锦衣冠,兰孔雀;翎剑了,心不扰。”

          翎剑直接穿了你的心,心当然没什么好再叼扰的。

        兰公子正了正抹额,忽然说道:

        “你的朋友,我不是故意的。”

        他叹了一口气,可这世间又有什么是刻意的呢?

          天地间的灵力威压慢慢散去,但是漫天的乌云并没有,兰公子的声音从天边远远传来:

          “这云,我给你留着,临走之前再送你一场雨吧,我可不是天天都有这么好心肠。”

          “好心肠?”少年心想,“四境皆知南海孔雀生来卜天,你不散云,谁敢落雨?”

          也只是想想罢了。

          少年认认真真地吐出了也许是他人生中的最后一口血,随后安安静静地倒下,轻柔的就连他身前的那只蝴蝶都没有被惊扰。可惜人间事复杂依旧,人世间喧闹如常,除了那只小小的蝴蝶,没人留意到他的离去。

        但他的背挺依然的很直。

        “和你说了一万遍,男子汉就应该挺胸抬头,蕴万物于心头,担世间于肩上,总是耷拉个眉毛,寒不寒酸!”

        他想起了她说过的话,忽然觉得有些难过。

        不是因为我要死了,只是因为再也见不到你了。

        兰心慧数日之前于南海之上与人争斗,战酣之时掀起滔天大浪,摧毁了很多船只。

        所以她再也没能回来。

        说好了要一起去南高丽呢?说好了一起去看极洲岛的日出呢?说好了要试试新出的脂粉呢?

        只怕再也没机会了吧。

        他向天上看了看,乌云依旧聚集在那里,似乎随时都会下雨。

        那只小蝶飞的很低,这世界对它来说太过艰难。山雨欲来风满楼,雨前阴风暴掠而去,带着南海孔雀的高傲,挟着它越刮越远。

        人间事怎么就那么复杂呢?

          少年不再张望,他闭上眼,心中还在想着那只蝴蝶到底该何去何从,想着想着他便不再想了,因为他觉得自己想不明白,想不明白便不想,做事情要顺心意。

          人间事为什么就那么复杂呢?虽说顺着心意不再思考,但他的心中终究还是有些疙瘩。“也许像我这样的人终究配不上像她那样的朋友,”他认真地想着,“你看吧,就连一只小小的蝴蝶都不屑于在我眼中展示半分颜色。”少年不知道想到了谁,忽然费力地咳嗽了两声,但是只咳到一半,嗓子里的声音就像被什么莫名的力量生生掐断了一样,便只能发出几声嘶嘶的奇怪声响。空中的蝴蝶仿佛是被这声音惊着了,扇扇翅膀便准备飞开。闭着眼睛的少年好像感觉到了蝴蝶的去意,但他留不住也不想留下它,他就那么安安静静地躺在那里,一动也不动。

          他很无奈,就算是被孔雀翎穿膛而过的那一瞬间他都没有感到这么无奈过,生命中存在的最后一件美好的事物现在也要离他远去了么?虽然是只没颜色的蝴蝶,但它终究是只蝴蝶啊。

          那只蝴蝶就这么飞啊飞啊,飞着飞着就飞到了漫天的黑云中,慢慢滚动着的黑云很是吓人,但少年已经没有什么时间再去感受这份恐惧了,他能感受到,自己身体里的最后几分生命力也已经逐渐散去。

          他就要死了。

          扑扇,扑扇,扑扇。蝴蝶仍旧在努力地扑打着,没有颜色的翅膀在天空的映衬下显得那么不起眼。

          不知道怎么的,没有半点预兆,天空中的万片乌云陡然散开,炽烈的阳光仿佛无数道金丝一样射穿人世间,少年仿佛感觉到了什么似的,他缓缓睁开眸子,瞄了一眼那只蝴蝶。

          “果然吧。”他忽然笑颜满面,幸福的颜色像花儿一样在他眼中灿烂地绽放开来。

         

            阳光下的那对蝶翅,像彩虹一般斑斓。

         

            就像他一样。

    以前写这个故事的时候刚好是高考,安徽省的高考作文题是蝴蝶翅膀有没有颜色,当时觉得这个题目有些莫名其妙,和朋友讨论起来的时候却嘴上不认输,觉得不会很难写,后来迫于压力,写了个故事,大约两千余字。昨天偶然翻到,觉得很有意思,因为故事里很多的场景和人和事是结合了当时的一些心境。故于今日补写两千余字,凑成一个完整的故事,结尾太过仓促,这大概也是高考作文要点题的通病吧哈哈哈哈,想了一想还是不改为妙,青春啊。

    (注:美厄人杀症,韩国的MERS,很多年前的梗了,不知道还有没有人记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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