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地落阳

环顾城市的周边，原本麦苗青青的土地几年间就变成高耸的楼群。暗红色的，灰蓝色的，橙黄色的外墙，将晨光和夕照拦截成一小束一小束微弱的线条，一眨眼就不见了。人类像鸟儿一样，在高空中搭窝而居。太阳在城市的上空东游西荡，左张右望得像个囚徒。

哪里还有一地落阳！

总固执地认为，房子，就该落在地上。床，铺在地上；餐桌，张在地上。

和房子相映成趣的，自然就该是院子。不必再回到远古，一定要篱笆枝条，柴门矮扉，但，有泥土的颜色和味道，有果蔬和野花，有蝴蝶和蜜蜂。顶好，是再来几只蜻蜓。

所以，院墙，还是篱笆的好，蜻蜓尚有落处。

也才有日暮苍山远柴门闻犬吠的意境和情趣。

在城市久了，不知道朝阳何时从天边升起来的，不知道夕阳何时从天边落下去的。你见到太阳时，它早已日上三竿，它早已被遮挡在林立的高楼之外。我疑心，在城市长大的孩子，从不知朝阳的形状和颜色，更无从体会诗人何以要感慨“夕阳无限好，只是近黄昏”。

根本就没见过嘛。

小时候，夏季，坐在河边的青石上，将脚丫深深地埋进水里。哼着歌，扑打着脚掌，看粼粼河水变成无数光闪闪的碎片，看红红黄黄的圆圆的太阳，撑不住自己的体重似的，渐渐地落到不知哪里去了，然后，拍打着两脚，离开河边，心满意足地回家去。家家户户，袅袅炊烟升起，谁家的炊烟里裹缠着一阵麻油的清香。

麻油的清香，是我小时候能想到的最香最香的香味，它与夕阳同色同味。

在乡间，你是知道，太阳怎样升起怎样落下的，你也能真切地明白，什么叫“如日中天”，什么叫“日薄西山”。

你也能感受“朝看水东流，暮看日西坠”。面对江水与日光，人们才会更真切地知道，时间在怎样地行走，生命在怎样地一去而不回头。

逝者如斯夫！

在被城市越来越高的楼群挤压得无法感知晨昏的时候，尤其渴望有一地的落阳。要真真切切地看到，一地的落阳。

要看，泥土里自己生长出来的花草如何开始出牙，长叶，开花。

要看，树木，如何青了又黄，枯了又绿。

要看，风，从地上走过的脚步，那是带着音乐的脚步。

要看，雪花飘落在地上，一片一片，终究，漫天漫地。

这些，都必须，有一地落阳。

万物生长靠太阳。

那也是，长在心里的太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