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明雨上

  “万物生长此时，皆清洁而明净，故谓之清明。”此日已至，折菊，负琴。去往群山绿湖茵茵处，一槐树下，祭吾妻之坟。

  微雨潇潇，一伞之大难抵斜风带雨入侵，万千寒针刺骨，微颤。自妻离去七年余期，每日与酒相消度日，乃至而今诸病缠身，骨瘦嶙峋，常感晕眩，有咳血之症。恐命不久矣，如此甚好，便与吾妻相聚之日亦愈近。

  泰山大人略古，教女以尊父为道，吾妻自幼通女戒，晓大意，淑慎贤良，蕙质兰心。妻不似易安薛涛，无甚笔墨。却颇爱文心雅韵，好诗书，好琴瑟，吾自负略精此道，每每赠妻以亲手之笔，邀吟诗赏乐，故得妻另眼相睐。至妻及笄之年，奉父母媒妁之命，与吾结为连理。盖因泰山大人为吾严师，故楼台得月者，较为易也。

  繁华红尘歌，皆在旧梦中。新婚之夜，烟火几重，烛影摇红。吾兴至痛饮几大白，筹光交错间，醉意熏熏。与吾妻相饮合卺之时，仿若庄生一梦，不知因酒而醉抑或因吾妻朝霞映雪之姿而醉。只觉梦中若幻若泡影，不愿清明。

  吾妻乃淮北之人，婚嫁旧俗东瓶西镜放，意为终生平静。奈何天不遂人愿，吾与妻天人相隔。

  逢尔乱世，不慎悲哉，国破山河残，人禽背乡远。吾于京上任，与妻定居于此。时不至二年，胡兵携钩戟长铩，带杀意汹汹，直逼上京。哀哉！哀哉！皇朝文武近百人，将卒万千，食禄千百石，腰缠万贯钱。安能社稷存亡之际，无一良将精兵可用，竟叫胡人马蹄朝暮间踏的山河碎烂。吾辈苟残于世，愧对先祖在天。

  天子被胁，诸侯纷争。吾携妻自乱北逃往南境，赴往妻之故乡，尚存安生之地，以求避祸躲乱。途中，黄沙蔓延，荒尸遍野，流血漂橹，妇孺泣血。本已疾苦难挨，怎又逢时疫，人间堪比炼狱，日日哀鸿遍野。妻于心不忍，一路救弱扶伤，劳心费力，竟染此大疫，药石罔医。于草芥铺上浑噩疼痛数日，遂撒手人寰。此病易传，病者所沾衣物器具俱需焚毁，百无一用莫过于吾，伉俪情深，至妻死不能求一物置之。乃是月前妻生辰之日，吾未及时赠之发簪充作衣冠冢。

  暮合四野，月影憧憧，石碑冷硬，杯中酒空，寒鸦啼鸣，朱弦声铮。心弦之曲难拨，瑶琴不堪付。吾心骤痛，椅碑而憩，仿佛中忽现吾妻旧时影。

  妻离世后，便自封无用笔，念及大期将至，前生真如隔世，书此文作今生予妻最后一物。黄泉路不与尔相认，盼尔来生与良人东瓶西镜，皓首穷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