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早上又睡迟了,因为昨晚又失眠了。
醒来后,猛然想起桥本小姐约我12点在涩谷见面。
这次不能突然取消约定了。因为,桥本小姐约我这顿饭已经约了快两个月了,我每次都找理由搪塞过去。倒不是不想见她,而是自己状态不对,心里总沉沉的,很难真正快乐起来。这种状态下的自己跟朋友见面,恐怕不能给对方带去快乐或轻松的感觉,故不如不见。何况在我心里,桥本小姐还算不上“朋友”,只是“认识的人”,甚至谈不上多么熟悉,所以怕是见了面会徒增尴尬。
对了,桥本小姐是我学生时代打工时认识的。当时她是信用卡中心的钟点员工,对打工的留学生很好。但我总觉得她整个人散发着“怪怪”的气氛,每次她想要亲近我,我虽笑脸相迎,内心还是离她远远的。
还是去吧,转换一下心情。我说服我自己。于是,一阵手忙脚乱。洗头、化妆、换衣服,顺便挤了时间整理了一下洗手间。嗯,因为今晚家里有朋自大阪来。
我们约在一家意大利餐厅吃饭。见到面一阵寒暄之后,她拿出了礼物说,这个送给你,谢谢你!
谢谢我?!我一脸困惑:“谢我什么?”
她一听,笑开了,然后开始对我娓娓道来。
那是两年前我们还在同一个地方打工的时候发生的事了。有一天,办卡中心没什么客人,我们都闲得发慌。正当我快要进入神游状态的时候,桥本小姐突然凑过来,小声地问,我看你们留学生都会说几门外语,觉得那很酷,也很羡慕。所以我最近想着要不学中文,你觉得怎么样?
是嘛,那挺好的呀!我扬起笑脸回她,心想,有好些人都跟我说过同样的话,但我都不曾看见他们付诸行动,估计桥本小姐也是一时兴起而已吧。
中文会不会很难学?桥本小姐一脸认真,尔后,像是在喃喃自语地又说了一句,我希望学好后,能重启新的人生。
重新开始新的人生?我没有漏听这句话,但考虑到我们还没有熟到可以推心置腹的程度,加上我本来就不爱打听别人的隐私,所以当下没有继续往下问,她也就没再多说了。
不过因为隐隐感觉到她语气里的丝丝落寞与期待,并且也不知道是不是被“老师魂”附身,还是因为实在太闲了总得做点什么来打发时间,我拿出笔和纸,又写又画地跟她说明中文的一些特点,还分享了一点学外语的心得。
“我都33岁了,现在开始还来得及吗?”什么年纪就该做什么事,估摸是受这种观念的影响,大部分的人在做某些人生的选择或者打算学习新东西的时候,都挣脱不开它的束缚。桥本小姐也不例外,问了这个我意料之中的问题。
“人生七十才开始,四十算什么!”我对她搬出了这句我从小听到大的老话,“何况你还这么年轻!尝试了就有希望,但不去试的话,机会永远为零。只要是你想的你喜欢的,都可以试试看的!错了失败了也都是一种经历,我觉得人生重在有质量的过程。”我没忍住给她灌了一大碗我长年为自己煲的鸡汤。
“我觉得那句话特别酷,有意思。”眼前的桥本小姐轻轻放下咖啡杯,继续说道,“真的多亏你那番话还有你帮我梳理的学外语的那些方法,我后来就开始买书制定学习考级的计划。每天下班回到家都要九点、十点了,再吃个饭洗漱什么的,就十二点了,然后才能开始学习中文。我几乎每天都学到半夜三点。真的很苦很累,但是我每次翻开书就会想起你说过的话,就坚持下来了。”
桥本小姐有些激动,她甚至打开手机边给我看了她当时制定的学习计划,边笑道:“那段时间特别累,但现在好了,挺过来了。结束了第一段婚姻,开始我新的人生了。”
桥本小姐的学习笔记我默默地看着她,没有插话。或许她今天就是专门约我出来谈心的,也或许是她接收到我眼底的疑问,开始大方地跟我讲了她的故事。
与彼此相爱的人结婚,然后从此过上幸福美满的生活—这种结局大部分只出现在童话里吧。至少我是这么认为的,至少桥本小姐又是一个“例外”。
她与她前夫相遇于东京,然后两情相悦坠入爱河,之后恋爱也谈得顺顺利利开开心心的。交往三年后,他们结婚了。婚后,桥本小姐就夫唱妇随地跟着她前夫回到位于爱知县的婆家,和公婆一起生活。好日子没过多久,她前夫就慢慢露出真面目:易怒,动不动就摔东西,有暴力倾向。家人和朋友都不在身边的桥本小姐陷入了孤立无援的境地,而眼前这个男人又本性难移,一次次地打碎了她对他的信任和爱。终于,桥本小姐再也忍受不了那种提心吊胆的生活,鼓起勇气跟她婆婆说了句“我要回东京”后,就逃离了爱知,结束了这段不到一年的婚姻。
“其实,我爸爸也是有暴力倾向的人,我从小就非常害怕他也讨厌他,所以我就下定决心,将来一定不要和像我爸那样的人结婚。”桥本小姐苦笑了一下,“但命运偏偏安排我和这样的人结婚。很奇怪吧。”
幸运的是后来离婚手续办得还算顺利。但亲眼目睹自己深爱过的人变成伤害自己的人,加上信用卡中心的工作也不是她真正喜欢的工作,离婚后的桥本小姐跌进了人生最低谷。
“我那天只是抱着试试看的心态问你的。我很想重新开始,但其实对此完全没有信心,不知道一个离了婚的33岁的女人还能做什么。那时我连拼音是什么都不知道,也不确定自己是否真的会去学中文。反而是因为你鼓励我去尝试,还那么认真地跟我分享很多有用的东西。我当下才下定决心要试着重新站起来。”
后来经过努力,桥本小姐通过了HSK初级口试还有笔试4级,也因此顺利跳槽,找到了一份自己喜欢而且还可以用上中文的工作。现在,她一边忙着工作,一边继续准备中文考级。除此之外,休息的时候她也不把自己封闭在家里了,而是每周去健身四次,还经常和新认识的也在学中文的朋友一起出去吃饭游玩。
她跟我说了好几遍谢谢,我觉得非常不好意思,她应该要感谢那个愿意给她重新站起来的机会的自己,而不是我。我这顶多算“无心插柳柳成荫”。而且,话说回来我也要谢谢她,因为她的话让原本死气沉沉的我突然有了重新振作起来的勇气。能在不知不觉中被别人治愈是我的幸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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