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亲走了,就在昨天,她,往生了……. 在一柄烛、一炷香、一首佛曲的陪伴下,握着老伴儿的手,离开了这个世界,享年95岁。
父亲母亲,最近四年多与我共同生活。母亲有糖尿病、冠心病、高血压、心衰、肾功能不全等多种慢性病,这期间,先后住过多次院,其中协和医院国际医疗部3次,朝阳医院呼吸科2次,朝阳中医医院2次,隆福医院1次,平均半年一次的节奏,且看过多次急诊。去年6月中旬,她早上4点起床,想拿客厅沙发上的小被子(据她自己说),不幸的是一屁股坐在了卧室的门口,摔成了胫骨骨折,那天我一人带着她先后叫了4次救护车,跑了3家医院,最后没有一家医院收住,积水潭医院的医生说,这个年纪骨折,不可能做手术,更何况她还有慢性病。目前骨折不是致命的,而是卧床后的并发症,肺炎、心衰等会使她熬不了多久,一定要注意,7天、15天、一个月、三个月。我只好又叫救护车带她回了家。
晚上,经朋友介绍我去了一个休养性的小医院,找骨科主任咨询,问怎样才是最佳策略,并希望能够住在他的医院,他认为,如果有可能,还是手术,这样才能保障患者今后的生活质量,他的医院只是休养性的,不具备抢救资格和条件。第二天,我们住进老年性医院北京市隆福医院,骨科主任说准备手术,术前检查结果需要几日才可完成,可第三天,母亲就出现昏迷,心衰等症状,只好转至ICU,医生下了病危通知,并要求我们签字同意各种抢救,家人经研究一致意见是:要用最好的药,最好的设备,但是不要进行创伤性抢救。医生说,她心、肺功能障碍、肾衰竭,你们准备准备吧(大家都懂的)。
骨折前一周与父亲在家
在ICU的9天母亲的神志经历了从昏迷-半昏迷-苏醒(说胡话)-清醒的过程,身体从不能进食(只靠输液)-流食-正常进食,最严重时她的身体像吹了气一样,肿成了面包,胳膊、腿都是鼓鼓的,脸也大了好几圈,身体好像装满了水,马上就要溢出的样子。液,已经输不进去,尿,又排不出来。当时我绝望至极,也做好了相应的准备。但又过了两天,也许是医生用药的原因,她竟奇迹般的消肿了,渐渐的又恢复了正常,医生说,这位老人的求生欲非常强,他老伴儿是不是还在?一般这样的情况都会显现出非同一般的生命力,她放不下另一半。
这位在ICU工作多年,有着丰富抢救经验的医生的话,不得不让我信服。之后母亲转入普通病房,又住了几天,便出院回家了。
由于骨折,腿不能动,只能插尿管,家里病床、防褥疮气垫已经准备就绪。躺在家里的病床上,母亲自在了许多,总说,再躺两天就能下地了,就能去公园了。当然,大家都清楚,她这辈子都不可能再走路了,只能插着尿管,瘫在床上。母亲一向好强,虽然家里很早就有保姆,但她自己的事,从不希望麻烦别人,自己的内裤从来都是自己洗,更别说,让别人料理她的排泄物了。也许正是在这种好强心理的驱使,没有多久,她就能坐起来了,又过些时日,阿姨就可以给她放在轮椅上推着走了,特别是她竟然可以自己坐马桶了。医生说,94岁老人胫骨骨折,没有手术,能恢复成这样,相当了不起啦!
2016年6月在 ICU 病房
之后,母亲又恢复了在家里指点江山,挥斥方遒的气势,坐着轮椅,客厅、厨房、楼上、楼下地转,检查阿姨工作,部署今天吃什么,筹划明天买什么,后天谁要来,要给他做什么爱吃的……一切如常,只是不能走路而已。
母亲自出院后一直睡在给她买的病床上,但当她恢复一段以后,特别是能坐轮椅了之后,经常要求睡到与老伴儿的大床上去,虽然这个病床与大床在同一个房间,不过2米之遥。她第一次提出这个要求时,我就想,这是想感受老伴儿身上的气味与温度呢,还是想跟他的心离得近点?这样温情的要求,谁都无法拒绝,于是我便和阿姨一起把她从病床抬到大床上,每每看到她心满意足的样子,便会有一阵欣慰之感涌上心头,现在想,那几次满足她这个要求,可能是我为她做的最好的事。
她有时会撒撒娇,一会说背痒,一会说肩膀疼,一会又说胳膊酸,老伴儿就会按照她的吩咐抚摸她。他也会经常拉着她的手,听她那穿越式的述说,有时,她会把当下说成70年前,把张三说成李四,把年轻时候的事说成明天将要发生的事;有时,前一句还能反应很快地、精准地接你的话,后一句又不知跳跃到何年何事了。老伴儿(我的老爸)呢,就在病床前握着她的手“嗯”“啊”“对”“是”地应和着,不知听懂了多少,其实也无需听懂,确切地说谁也听不大懂。他们两个经常一个躺着,一个坐着,手拉着手,就着了,每当看到此景,我就打心眼里觉得他们做的应该是同一个梦吧,这活儿,还真是别人替代不了的,所谓“相濡以沫”大抵不过如此。
无疑,这样的陪伴、爱抚、聆听给这位垂暮之年的老人心灵上带来了极大的慰藉与满足,因为大家都发现她的底气越来越足,思维越来越敏捷,行为反应也越来越灵活了。一切仿佛回到了骨折前的状态。
按摩到手了这一切,在一周前的一个早晨发生了转折,那天一早,阿姨惊恐地敲开了我的房门,大呼:快去看看吧,奶奶要不行了,眼睛都直了,已经吃了几粒速效救心丸。我赶紧下楼,给她量了血压、血糖、心跳、血氧,数值均为尚可。这时,母亲抓住我的手,无力的目光盯着我,说道:“我…不去医院,我就是累了”。
我明白,她不想再去医院,不想在最后的时光,进入一个陌生的环境,面对冰冷的器械,接受不认识的人施予她的所谓治疗与抢救。只想躺在家里,守着自己的家人,看着自己的老伴儿,时不时还能入耳几句老伴儿那或委婉或铿锵的京剧唱腔……想吃什么,还能让阿姨给做什么,不用分时按点儿。
记得上次住院时,ICU医生跟我说过,老人在最后的日子,有权选择在家里,还是在医院,这是她最后的人权,必须得到尊重。所以,我们没有再叫救护车。
在我们的悉心照料下的第四天,她竟真的又恢复了常态,血氧从发病当天的83上升到了95,难道真如她自己所说,只是累了,休息几天就好了?我们不得不惊叹这个伟大生命力的旺盛与坚强,她就如同那盆干涸的花,看着不行了,只要给点阳光、给点水,又灿烂起来了。
后面几天我与老爸一直伴她左右,陪着她聊啊说啊,有时索性顺着她的胡话说下去。她的脸时常露出欣慰的微笑,跟我们说,看,我就是有点累了。
昨天,不知为何我比往常早起了很多,也许就是冥冥之中的心理感应吧。很早就过来陪她,阿姨说,前一天夜里母亲又兴奋地说了一夜,大体都是些不着边际的胡言。早餐吃了一个蛋羹、一碗牛奶麦片粥,一切都很正常,见到我还说,飞飞(外孙女)和她妈去美国了,还没回来。洁洁(外孙女)还在创业,本来就没什么太多钱,也去美国玩了,唉,真是!(当然这三个人当时没有一个在美国),接着她就在和煦阳光的照耀下,低吟浅睡了,嘴里小声嘟囔着,眼睛就眯了起来。这时,老伴儿攥着她的手,母亲好像想说什么,但没有说出,只是眼珠转了几转,不知为何,当时我觉得只有: 点一柱香,燃一柄蜡,放着佛曲,才能更加应景,于是我即照着我心里想的,做了。
午饭过后我出去晒了会儿太阳,再一进门,阿姨就对我说;不好,她不像正常的睡觉。我量了血氧、血压,指标依然尚可,我和老爸都坐在了她身旁,握着她的手,过一会,看到她眼角滴下两颗泪珠……随着时间的推移,她的呼吸渐缓渐弱,又过了10几分钟呼吸即没有了,但心跳还在,又过了一会,心跳也最终停止了。一切只是越来越弱,越来越弱,直至弱到尘埃里。
最后的时刻,虽然一切都很平和、安静,没有想象中的呼吸急促,张嘴瞪眼,但我们都感觉到了她握力的点点松懈,温度的渐渐变化,这,让我彻骨地体会到了“撒手人寰”四个字的真正含义。
母亲,您最值得欣慰的应该是,在您弥留之际,是在这温暖怡人万物复苏的季节里;在清澈湛蓝天空下的纯净空气里;在熟悉、温馨、舒适、宁静的自己家里;在一幅幅温情幸福的画面里;在老伴儿紧握的手里;在女儿点燃的檀香、蜡烛、和低缓的佛乐声的背景里,平静安详地、有尊严地,慢慢地飘离,驾着柔软的白云,缓缓升空……升入天堂,那里,翠柏丛生、鲜花盛放、神圣而安逸;那里,您会被爱包围,没有恐惧,不怕犯错。
生、死,乃人间铁律,这一世的死,就是在哪一世的 生。您的肉身不在,但的灵魂永恒。这一世的功 课您已修完, 安息吧……
仅以此文,献给生我、养我,至亲、至爱,平凡而伟大的母亲。
永远爱您的女儿
写于您离开的第二天夜里
园子里长出了一棵小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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