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谈油腻的中年

铁人的战场

“更能消几番风雨，最可怜一堆肉躯。曾几何时，我们下身肿胀，我们激素吱吱作响，我们热爱姑娘，我们万物生长。……”

当我站在厨房门口高声诵读冯唐《如何避免成为一个油腻的中年猥琐男》这篇文章的时候，铁人老兄正在炒肉，白花花的肉油滋滋向外冒气，一堆菜叶子横陈桌面，油烟机呼呼地响着，垂下来的容器里里外外布满了油渍，空气中都弥漫着“油腻”的气息。

铁人听不清我在读什么，大约异想天开以为我在给他读情诗，边炒菜边憨憨地回头对我笑。我走过去环住他肥肥的肚腩，心里想：还好，油是油了点，不腻。

放眼周围，我们这些凡夫俗子住在钢筋水泥浇筑的格子小房里，盘算着房贷的利率，品味着上司的眼神，烦闷着小孩的教育，筹算着工资的升涨……这样的生活，这样的格局，脸上日复一日地浮动着猥琐的表情，头顶上空怎不凝聚油腻气息？

据说冯唐的这篇文章引发了广大中年男士的恐慌，他们第一时间去照镜子，空伤悲。谢天谢地，若是以性别来论人生油腻二字，男人中枪的机率似乎更高些。想一想贾宝玉少年时的金玉良言吧，“女儿是水作的骨肉，男人是泥作的骨肉。我见了女儿，便觉清爽；见了男子，便觉浊臭逼人。”这浊臭加之油腻，让中年男人的世界真的很悲催。

也难怪贾宝玉那样说，数数《红楼梦》里的中年男人，以两类最有代表性：一类是贾珍贾赦之流的，食、色、性为人生最大追求，生命不息，吃操不止，肉体的欲望赤裸裸地暴露在众目睽睽之下，毫无羞耻；另一类是贾雨村这样的官场老吏，伪君子，丧失了做人的底线良知，为了权力无所不为。这两类男人以雄性的优势，集结在名利色的大旗之下，丧失了人性，扭曲异化。

这两类人，在我们生活中，又何曾少过？我一直觉得酒场是洞悉男人本性的一个主战场，那吆五喝六、那眉来眼去、那阿谀奉承、那自鸣得意、那装疯卖傻、那贪婪本色……一览无余啊。这些表情起初是应付生活的手段，慢慢地就变成了性情中的一部分。英雄气就这样渐渐黯淡，转化成酒桌上“想当年”的无趣追忆。

欲望，是油腻之源。官欲、物欲、色欲，会把一个个眼神清澈玉树临风的少年变成大腹便便猥琐卑微的中年男。

中年男性的世界如此不堪，女性是不是和油腻绝缘了呢？

在贾宝玉的世界里，女儿是水做的，水的清澈让人联想起藤蔓、阳光、雨露，集天地灵秀的自然。

然而，你知道，人家宝玉说的女儿是女孩子，不是中年女人。在他眼里，没出嫁的女儿是明珠，嫁了人的就是鱼眼珠子。那么，有了孩子的中年女人就是连倒茶都不配的老婆子了。

我这几日重温《红楼梦》，发现薛姨妈王夫人也只是四十出头的中年女人，可怎么印象中的她们都是老女人呢？

咱先不论贾宝玉的话是否有道理，我们周围还真有不少这样的“鱼眼珠子”。她们像红楼梦中的婆子一样精明世故、勾心斗角、看人下菜、以资历压人、爱八卦、长舌妇——遇到这类人，我劝你有多远走多远，否则在唾沫星里淹死，是不是身上也沾得很油腻呢？

还有一类中年女性，也是要提防的，就是怨妇。只要张口，就是抱怨，抱怨婚姻不幸福、抱怨婆婆懒笨蠢、抱怨朋友无情义、抱怨上班太辛苦……滔滔不绝、喋喋不休，好像不把自己钉在不幸的柱子上，誓不罢休。唉，生命中那么多美好，怎么就看不到呢？把幸福绑架在别人身上，从不懂反省自己提升自己，这样的女人，只能让人哀其不幸怒其不争了。

其实，女性到了中年，确实不易。梁实秋对于女性到了中年之后的外貌有一段极为刻薄的描写：

曲线都还存在，但满不是那么回事，该凹入的部分变成了凸出，该凸出的部分变成了凹入。

最暴露在外面的是一张脸，从“鱼尾”起皱纹撒出一面网，纵横辐辏，疏而不漏，把脸逐渐织成一幅铁路线最发达的地图，脸上的皱纹已经不是熨斗所能烫得平的，同时也不知怎么皱纹之外还常加上那么多的苍蝇屎。

女人的肉好像最禁不起地心的吸力，一到中年便一齐松懈下来往下堆摊，成堆的肉挂在脸上，挂在腰边，挂在踝际。听说有许多西洋女子用擀面杖似的一根棒子早晚混身乱搓，希望把浮肿的肉压得结实一点，又有些人干脆忌食脂肪，忌食淀粉，扎紧裤带，活生生的把自己“饿”回青春去。

唉！这让普天下的爱美的中年女性情何以堪？

撇开体型的巨变不说，更多的重负还是来自生活带来的责任。

就拿做母亲这件事来说。单身姑娘时觉得一身轻，可以像郭靖家的二小姐一样，骑着毛驴走天下。等有了孩子，才知道这尊肉身已经不再属于自己，就是开着宝马，心里还有着无穷的牵挂。孩子打个喷嚏，都觉得雷声鸣动；不管是在多么遥远的千里之外，听到孩子的哭声耳朵马上就会竖起来；孩子要是生病了，更是彻夜难眠，恨不能疼的是自己。有时，自己心都要被生活揉碎了，想想孩子，还是要忍受着生活的蹂躏。这就是责任啊。

在责任面前，生活是不给你选择空间的。你必须带着紧箍咒，想飞到那十万八千里之外，只是想想而已。有时甚至连这点想法都会掐灭。

既如此，是不是能够以中年为名，画地为牢了？

当然不是！

我的好友安安，处在四十多岁的正中年，依然如少女一样体态轻盈，目光清澈。她每天健身锻炼，风雨无阻；她背包里带着本书，随时随地拿出来阅读；她深爱家庭享受工作，每一种角色都尽力做到最好。她大学毕业的儿子来我们单位，大家都有一种强烈的违和感，因为我们都觉得她不像是有那么大娃的年龄。像安安这种美好、温柔、热爱自然、远离纷争的女性，无论到了人生的哪一个岁月，都给人诗一样的美好。

依然记得中国诗词大会上一个上了年龄的做快递的老大爷，在一天忙碌的生活之外还爱着诗词，写着打油诗为生活添加佐料，这样的男人，即使迈入了老年，也像老顽童一样童心未眠，兴趣盎然，怎么会油腻呢？

人间有味是清欢！远离喧嚣、远离名利、远离争斗、远离是非、爱自然、爱读书、爱家、有趣、乐观——以此远油腻也！

突然又想到庖厨里的油腻了，我赶紧跑到铁人战斗过的厨房，米粒、葱花、菜叶、油点，到处都是油腻腻的样子，我哼着小调，一点点慢慢地打扫，为什么，我感受到的是清欢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