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或许是一种天生就会撒谎的动物,撒谎的本能就是趋利避害的本能,人们为了争夺利益或者自我保护会上演各种各样的谎言。那些不为人知的秘密勾勒出隐藏在月光背面的脸,或丑陋,或卑微,或无奈,或伤悲。脸的主人讳莫如深,不敢透露只字片言,在光亮的地方戴好面具继续扮演别人眼中的自己。
一
小左坐在这群欢乐的年轻人当中开怀地笑着,他们的游戏热火朝天,他们一个个热情,睿智,积极向上,富有思想。小左喜欢这些朋友,他和他们当中的好几个都有很好的私交。
可是当他不经意间意识到自己是一个正在接受治疗的HIV携带者的时候,心里咯噔了一下。虽然他明白和朋友这种日常生活层面的交往并没有什么传播疾病的风险,但是他仍然会忍不住想:假如眼前的这些人知道了自己的这个秘密他们会作何表现?是惊讶或鄙夷地离开他,还是愤怒地指责他,甚至会不会把他当场赶走,跟他说类似绝交的话。他不知道。他觉得这让他喘不过气。
大夫说他只要积极治疗,病毒载量可以控制在很低的水平,既不会传染别人,也不必过于担心自己的寿命问题,只是要按时服药就可以了。可是身边这些人会相信么?会理解么?这个秘密只能深深地隐藏在他的内心深处,一个字都不敢说,他不敢结婚,更没有资格想生儿育女的事情,可是他想过尽量正常的生活。他的父母不知道,他的朋友不知道,所有他在乎或者不在乎的人都不知道。这对他,是唯一的选择。疾病是可以控制的,然而歧视是无法控制的,事情的真相一旦暴露,他将面临无法承受的后果,疾病不会让他马上死去,他人却会将他置于死地。无论如何,他不敢冒这个险。
他在人群中接着说笑,让自己忘记了这个秘密。他在别人眼里帅气阳光,年轻有为,是那么优秀而可爱的一个人。他并不想欺骗他的朋友,那些可以和他彻夜长谈,尊重关心他的朋友,可是他不敢面对的是他们或许根本就不想和真实的那个自己做朋友,他们会因为那个真相厌弃他,离开他。是啊,他们看到的都是积极向上的那个他。他们没看到那个曾经放纵自己染上病毒的他,他们没有看到那个得知病情伤心欲绝的他,他们也没有看到那个走投无路险些自我了断的他。他们没看到,永远都不要看到。小左的心里想。
二
露娜踩着高跟鞋,走在明晃晃的办公楼里。她妆容精致,气质出众,谈吐得体,落落大方。她很健谈,也喜欢和别人交往。
可是每当谈到她的父母家人的时候,她总是轻描淡写一笔带过,然后从容不迫地展开下一个话题。她很少和别人谈论她的童年,比如小时候吃过的零食,玩过的游戏,上过的学校。记得刚刚上班的时候,她的一个闺蜜告诉她,职场上的人都很势利,你若让人知道你是小山沟出来的,人家一定会看不起你。上班以后,别人问她父母是干什么的,她都会有点心虚的说是教师。她很自责,为什么不能承认自己的父母都是农民;她很内疚,父母知道她这么说一定会很难过。可是,她不敢尝试说真话,当身边的人都以为她是跟她们一样城里长大的姑娘时,她再也不敢把这个真相说出来,一旦说出来,大家会怎么想,一个数典忘祖的农村妹出于虚荣假装是城里人?那么她大概会成为一个空前的大笑话在公司里被人咀嚼。
其实,她觉得这样很累,当别人都在谈论小时候吃的零食时,她只能说父母管教严,不让吃零食;而事实的真相却是她家根本没有钱给她买零食,她并没有吃过她们说的那些牌子的零食,甚至根本就没听说过。当别人说小时候看的动画片时,她只能说美少女战士,因为她家里的黑白电视只能收到一个频道,她也宁可接受别人调侃地说她没有童年。她也无法跟她们说她上的中学,宿舍里睡的是二十个人的大通铺,冬天还得自己点炉子,被子上落满灰尘。
她的自尊心像是一只玻璃杯,她的秘密就像一个充满恶意的钝器,会将它敲得粉碎。
露娜温和善良,却无法完全真诚。她像是一只没有完全进化的猴子,把尾巴深深地藏在背后,而那条尾巴,就是那个永远无法改变的事实——她是个农村姑娘。
三
林华离婚了。除了他们夫妻俩,并没有旁人知道。他们一个是国企的中层,处于事业爬坡期;一个是某事业单位的业务骨干。婚姻自由,没错。可是他们很有默契地缄口不言。他们不想公开离婚的事实,至少觉得目前不适合公开。
当同事不经意提及她的老公时,她总是平静地描述着他的忙碌,还时不时透露出一点幸福的神情。她其实并不喜欢这样的表演,但是在她的工作环境中,结婚两年就离婚对她的职业发展绝对不是一个利好因素。父母也总会问到他们小两口的生活,然而他们实际上已经分居了,却还不得不时不时凑到一起,摆拍一些幸福的画面,让父母安心。当朋友约他们夫妻一起参加活动或者聚会的时候,她也只能熟练地用各种不同的借口婉拒。
有时候她觉得真的很累,她看到那个深深伤害她的男人,就会不由得勾起那些令她心碎的回忆。可是她必须演下去,既然已经失去了爱情,至少事业上也不要再受到负面影响了,另外,她也不想让父母为自己的事情操心。她艰难地维持和平的表象,活在别人对她婚姻幸福的假设里,不想让别人看到她婚姻的支离破碎。
有时候她想:不就是离婚,离婚的又不止我一个,可是她不敢面对她贤妻良母的人设崩塌,不敢面对别人可能的各种版本的议论,更不敢面对父母的失望和难过。或许换一个时机再说吧。她一直这样安慰自己。
清晨的阳光透过窗户,人们开始梳洗打扮,很多人戴好自己的面具,背着包出了门。车水马龙的城市有千千万万张不同的脸,我们很难分辨也无心分辨人群中哪一张脸是真的。每个人都在演着自己的角色,在川流不息的时光里竭尽全力地生活。只有夜深人静的时候,他们才卸下伪装,在不同的角落里,悲伤着各自的故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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