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天,我在村子里东家藏西家跑的时候,发现婶婶婆婆开始炒糯米了,阿爸说炒糯米打的粉酥是最好吃的。这可是我最爱吃的过年食物之一,尤其是阿妈做的,比阿婆做的要甜要酥软好多。阿婆做的有时咬起来象啃石头,只有木来爱吃,因为他的牙齿连带鱼头的骨头都能咬碎,可是自从阿爸接走了木来,家里的带鱼头就没人吃了。
炒糯米做粉酥,那就是要过年了。我开心地想到,阿婆在阿爸阿妈离开的那天跟我说过,所以,阿爸阿妈要回来了?我撒起腿就往家里走,果然阿婆就在厨房炒糯米呢?我气喘吁吁地大叫:“阿婆阿婆,是不是快过年了?”
“粒粒仔,你又疯跑了,这么冷的天,你就不怕跌了?”阿婆看到我急吼吼地呼着白气,就开始骂我了。可是她眼里一点都不凶,我一点都不怕,拽着她的衣尾,撒娇让她快点回答我, “是,你看我在炒糯米,过两天等七伯公帮我们碾好粉,就打粉酥了。” 真的要过年了,我开心坏了。那就是阿爸阿妈会带着木来回来了,太好了啊。我美滋滋地坐在门墩上,越想越开心。
记得去年阿妈打粉酥前,先熬红糖浆,那一锅冒着泡泡的红糖浆泛着丝丝甜味儿,连空气都似乎又香又甜了起来。我和木来在旁边看着,小舌头都舔了好几次上下唇了,就差没流口水下来。
木来拉着我的手叫了我一声:“阿大。”然后手指指了指阿妈装糯米粉的盆,我知道了,小馋猫要干吃糯米粉呢。我抬头看了看阿妈,她在努力搅拌着锅里的红糖浆,不然会糊的,没时间理我们。
我就拉着木来往那个盆挪过去,用手指捏了团糯米粉,送到木来的嘴里,他马上张口就咬了过来:“啊!”阿妈听到我的叫声,就转头看了过来说:“木来怎么又咬阿大呢?快松口。明天就可以有粉酥食了,你们两个谁乖我就给谁食第一个。”
木来这个笨蛋赶紧松了嘴,可我已经疼得飙泪了,又不敢哭。他的牙齿可锋利了,阿爸电回来的小鱼,煎好后,香喷喷的,他吃的时候别说鱼骨头,就连鱼头都吃了,从来没吐过东西出来。现在是饿傻了还是馋傻了,连我的手指都咬?
我赶紧用一只手捂着我那个有牙齿印的手指,应道:“好”。木来因为嘴里有糯米粉不敢张嘴,只能“唔唔”地憋着通红的小脸。为了不让阿妈发现我们做的坏事,我拉着他跑出檐街,好让他吞掉糯米粉。
木来边走边砸吧着小嘴,把糯米粉吞了下去,然后嘟着嘴要给我吹吹他咬的手指……一丝丝凉气吹到手指上,好像真没那么痛了。就在这时,“粒粒仔,木来,你们跑去哪儿了?”阿妈应该是发现我俩不在屋里就喊了起来。
“在檐街,马上入屋了。”我边应边拉着笨笨的木来往屋里走。只见阿妈正把糖浆从锅里倒到了一个大盆里,那黄得透明的糖浆,越看越诱人,好想吃啊。
“粒粒仔,怎么在这里睡着了,还流口水呢?”我挨在阿婆的怀里,阿婆一只手还在擦我的嘴角。我四周看看,唉…… 没有木来,没有阿妈,没有糖浆,只有阿婆刚炒好的金黄金黄的糯米,依然冒着热气,散发着独有的米香。
我把脑袋藏在阿婆的颈窝处,耍着赖不下来。“乖,下来吧,阿婆熬糖浆,明天七伯公碾好粉,就可以打粉酥了。”天越发冷了,阿婆把我放在灶头前烤着火,就开始熬糖浆,可我怎么也闻不到那该有的香甜。
第二天一早,阿公就把昨天炒好的糯米挑去粮仓,让七伯公碾成了粉。我帮阿婆把粉酥印和那个澄亮的贝壳洗干净后,就看着橄榄树头的小路,盼啊盼啊……
可始终没看到阿爸阿妈和木来,心里想着:等我们打好了粉酥,木来回来就吃不到没有蒸过的粉酥了,那可是他最爱吃的呢,也是我最爱吃的。因为那是最软糯的粉酥。木来,你们什么时候才回来啊?
阿婆已经把糯米粉放到簸箕上,糖浆也倒了上去,白的粉黄的浆在奶奶的手里被快速搅和着……去年阿妈做到这里的时候,我和木来都边咽口水边着急地说:“阿妈,我要食,我要食……”直到阿妈不堪其扰,分别捏起一团塞我们嘴巴里才消停。
突然,我的嘴巴里也有了软糯香甜的味道,“口水都流了出来了,死妹崽哦,好食么?”阿婆的声音在耳边响起。我抬起眼睛看着阿婆,说:“好食……”眼泪同时吧嗒吧嗒地掉了下来。
阿婆一看就着急了:“好食,怎么还哭了?”“木来也中意,他没得食呢。”我越说眼泪越多,眼泪越多视线就越模糊,终于不受控制地大哭了起来……
“死婆子,带个人都不会,干什么吃的?”阿公的声音像炸雷般响起,人却不知道在哪里?只要我一哭,阿公就会骂阿婆,往常为了不让阿婆挨骂,我能不哭就不哭,可这一次我根本止不住,仿佛只有哭才能让自己好过一些。
“快不哭,天这么冷,食了冷风,肚子又得疼了。”阿婆没理会阿公的怒吼,放下手中所有的东西,把我抱了起来。可我真的忍不住了,说好过年会回来的啊?
阿公这时也迈着他的大长腿到了,哼哧着骂骂骂咧咧的,怒瞪着那个不到他肩膀的阿婆,毫不客气地把我从阿婆手中抱了过去。然后轻轻拍着我的后背:“粒粒仔是不是在想阿爸阿妈?他们很快回来的,快乖,不哭了。”
阿公像换了个人一样,把我抱到了里屋,耐心而温和地安慰着我。尽管如此,我还是放开了喉咙不管不顾地嚎哭着,觉得只有这样才能对得起我所有的不满,一年的不满。都欺负我小不懂事,可我都记着呢!
“阿大……阿大……”我听到了什么?是木来的声音,我赶紧挣扎着从阿公的怀里下来,冲向大门口,一个胖嘟嘟的小娃娃,扬着一张粉嫩嫩的脸冲向我,嘴里还喊着“阿大……阿大……”是木来,他回来了!可我还没反应过来,就被这个笨蛋扑倒在地上了。
“哎呀,木来,你看你压到阿大了……”是阿妈的声音,我还没来得及看清,就被一双大手抱了起来,“粒粒仔,跌痛了没有?”是阿爸!“怎么满脸都是泪啊,那么疼?跌到哪里?”
耳里是阿爸的声音,我伸手捏了捏在眼前晃着的那个鼻子,有点凉,真的是阿爸。他们真的回来了,没有骗我,哇……哇……我趴在阿爸的怀里,是激动还是伤心还是不满,不得而知,只是止不住地嚎哭着。
阿妈看着嚎哭不止的我,都已经开始有了鼻音,把我抱过去轻轻地拍着,而我仿佛只有哭才能让他们知道我所有的不满,所以依旧肆无忌惮地哭着。这时一只胖嘟嘟的小手拽住了我的脚,木来糯糯的声音说:“阿大,你看鲤鱼,我做的鲤鱼。”
这小笨熊能做鲤鱼?我睁着都是泪的眼睛低头看了看,看不清,连忙用手背擦了擦眼睛,这会看清楚了,问:“木来,你做的是……哼嗯……鲤鱼?”
“阿大,莫哭了,你看就是鲤鱼。”
“明明就是老鼠。”我没好气地说。
然后,从阿妈怀里下来,拉着木来的手来到桌子旁,虽然还在抽噎着,但也用粉酥印给木来做起了鲤鱼。
阿妈和阿婆看我终于止哭了,两个人收拾妥当后就一起打起了粉酥。粉酥印里塞上炒米粉团子,再用竹篾刮去突出印面的粉,然后用贝壳的底部来回压紧,等米粉变得和粉酥印持平,而且变得光亮平整后,就用小木锤子轻轻敲出来放在竹筛上,很快就有各种精致图案的粉酥整齐地摆在竹筛上,我和木来看着口水都流出来。
等竹筛放满了,就一筛子放到锅里蒸,刚蒸好的粉酥,糖和糯米粉完全融合了起来,真的很好吃。如此反复,一筛又一筛的粉酥蒸出来后,摆放在客厅的八仙桌上,一屋子都是又甜又糯又有炒米的香味,这真是我和木来最爱的年味了。
大伯、三叔、四叔和阿姑也回来了。天似乎更冷了,还下起了毛毛细雨,村子里也此起彼落地响起了鞭炮声。我和木来穿上了阿妈买来的新衣服,跟着阿公阿爸去拜社公和祭祠堂;吃着各种只有过年才有的食物:阿妈在新年第一天往我们嘴里塞的第一颗糖,阿爸给我们切了花刀的鸡腿;还有阿公阿婆阿爸阿妈给的利是,年就这样到了。
耳边都是喜庆的祝福,仿佛整个世界都变成了欢乐的海洋!真希望从今以后每天都像过年一样,让我和阿爸阿妈木来团聚,让我每天都能跟阿公阿婆一起。
从那以后,我一直认为亲人团聚,有雨,有粉酥,有新衣服,有此起彼伏的鞭炮声才是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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