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婆去世后，我和妈妈很少会说到外婆，有时候提到，也只是一句带过，不再多言。
那天下午四五点，妈妈洗完米将饭蒸起，抹掉湿湿的手一拐一拐的走到靠椅上坐了下去，一言不发不知道在想什么。我也坐在她对面的凳子上，打趣她说：“妈，你现在可真像外婆，外婆以前也老是喜欢坐在靠椅上发呆。”
妈妈抬头看了我一眼，继而又看向门外发呆，似乎透过门外在看一段往事。门外院子的阳光渐渐退散，看来一天又要过去了。
“时时，我突然想起妈妈和外婆第一次见到你的场景。”妈妈突然说。
我双手插在口袋里，样子显得很平静，可是心早就扑通扑通跳的很快。
早些年妈妈生病的时候，从一个女强人变成了亲戚朋友都躲开的残疾，日日哭泣时间一长连我都十分不耐烦。终于有一次，妈妈又开始边哭边和我抱怨大家对她的变化和自己接受不了残疾的事实再次哭哭啼啼，我走进房间摔上了门，躺在床上觉得好累。彼时的我刚上高中，在学校每天都要担心妈妈在奶奶家受欺负，这个爸爸给的生活费也很少，在学校也总是饿肚子。半个月回家一次要做饭，要洗衣服，还要听妈妈无止境的哭泣。妈妈推门而入，坐在床尾说：“我也应该告诉你了，你也不是我的亲生女儿，这些年来，我无论走到哪里，都没有把你丢掉，我现在生病了，没能力了，你也觉得我烦了想把我丢掉是不是？你不信可以去问你外婆，去问你舅舅姨妈他们……”
妈妈就这样在她没有安全感的时候吐露了我的身世，那是十五岁的我不得不要去接受的一个变故。后来妈妈也后悔告诉我，我也没有去问，这又变成了双方共同选择失忆的话题。
可是今天，妈妈又提起来了。
“那年夏天，我和你外婆两个人租住在城里的市集那一块。有一天早上，你外婆正准备开门去楼下买些早点，刚开门，就看见门口地上放着一个小娃娃，那就是你。你外婆吓坏了，急急忙忙从地上抱起来冲屋里喊我。我那时候我开的是夜宵店，那个点都在睡觉，困得不行，听见你外婆喊我我急忙出来以为出了什么大事。一看，你外婆手里抱着你，冲我说：“不知道哪个没良心的放在我们门口，一看也是刚生来没几天，这可怎么办？”
我看了看你，反倒觉得大早上麻烦事真多，那时候挺不耐烦的，和你外婆摆了摆手说：“再添几百块钱，送别人家去吧。”
你外婆反倒是不肯了，抱着你说：“这孩子也挺乖的，不哭不闹，要不就把她留下来吧。你就当小狗儿养呗，反正你现在也离婚一个人，儿子也没跟着你，就养个女儿吧，以后也有个靠。”
我依不过你外婆，就把你留下了。”
妈妈突然停下了话语，转头看向了我，我目光沉静的与她对望，可是喉咙已经苦涩。
门外院子渐渐失去了阳光，剩下一片寂静与昏暗。
“后来呢？”我咽下有些苦涩的口水。
“后来啊”，妈妈舔了舔嘴唇继续看着门外说道，“后来，就把你留下了呗。有天下午，我不在家，你外婆在出租屋里带你。这个下午来了一对夫妇，你外婆说，这对夫妇里男的文质彬彬，架着个眼镜，穿着衬衫，两个人看上去都像文化人。他们拎了好多东西进来，小孩子的小衣服啊，玩具啊，奶粉啊什么都有。你外婆一看这阵势就明白了，估计就是你的亲爸亲妈了。你外婆把你抱起来，也不给他们看一眼，倒是气呼呼的说：“她在这儿过得挺好，既然不想要现在你们也别看了。”他们讪讪的，你亲爸说，他们想要个男孩儿，你已经有个姐姐了，结果生下来又是个女孩儿，他们都是老师，这也属于计划生育超生了，不想为了个女儿倒霉。他们看我也是一个单身女人，还开了个店，想想也饿不着你，就把你送过来了。今天想看看情况怎么样。
你外婆说她听完更生气了，急忙赶他们走，边赶还边骂，“生下来不养还好意思来看，还是知识分子，都是个屁。”
后来我回来后，你外婆和我直嘟囔：这当老师的人啊，我没读过书啊，以前看见都尊尊敬敬的，现在看来也不怎么样，还不如我们。生下孩子一点感情也没有，好歹也是亲生的啊，说不要就不要，女孩儿又怎么了，没女的怎么讨老婆？想我生下你们兄弟姐妹九个，即使穷，哪个不是拉扯大了。哎，这孩子，可怜啊。
后来，时时你也知道，夜宵店，来来往往的人，我认识了一个男的，对我还挺好，说带我去别的城市做生意。夜宵店也很累，就我一个人忙啊，受不了的。我每个月就给你外婆留500块钱用，持续了三个月吧，那个男的就是个骗子，在外面跑跑我又回来了，也没和你外婆说回来的事情。打开门，正好看见你外婆在吃饭，饭桌上就一碗白米饭，一碗干炒辣椒。看见我回来你外婆吓了一跳。我可生气，我就想每个月不是都打钱吗？怎么就吃这个？我以为你外婆把钱又给你三舅舅赌钱去了。我就问你外婆，都打钱了怎么就吃这个？
你外婆反倒不慌不忙，边收拾桌子边说：“你每个月打钱的时间老不固定，我怕这孩子没奶粉喝得饿死。”
我打开柜子一看，一罐罐的全是奶粉。你睡在床上，白白嫩嫩的，你外婆反倒几个月没有吃好。”
门外的院子早已在我眼前朦胧起来，泣不成声。
网友评论